所谓的第二道防线,位于吉达市郊最外围,像一道脆弱的堤坝,横亘在无垠的苍白荒漠与陷入死寂的城镇废墟之间。那是一排相对坚固的、约三四层高的水泥楼房,显然在末日降临前曾是某种商铺或住宅。如今,它们的外墙上布满了各种奇怪的黑色灼痕,窗户大多用木板和粗糙焊接的钢板封死,透着一股顽强的、却又难掩颓败的防御姿态。
约翰驾驶着那辆饱经摧残、沾满血污和雪泥的m939军用货车,一个急刹,精准地停在了其中一栋最为高大的三层楼房后门。这个位置选得刁钻,既隐蔽,又有控制整个街区的射界,还可以在情况不妙时迅速撤离,体现了职业军人的素养和对退路的本能规划。
陆明锐率先跳下车,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硝烟和尘埃的味道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片被铅灰色云层和永不停歇的雪花所笼罩的天空。苍穹之上,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阻碍,静静地注视着这片渺小的战场,注视着他们这些在绝境中挣扎的棋子。那种被无形之力监视的感觉,如同芒刺在背,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压抑和屈辱。
一进入楼房内部,一股混合着尘埃、霉菌、以及淡淡火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亚瑟立刻进入了指挥官的角色,语速飞快地开始分派防御位置,检查各个预设的火力点。陆明锐则趁此机会,迅速而隐蔽地打量着这个临时的堡垒。
内部的改造程度令他暗暗心惊。墙壁关键位置都加装了厚重的防弹钢板,窗户被封死,只留下了经过精心计算、外窄内宽的射击孔。楼梯和走廊也进行了加固,形成了简单的瓮城结构。更令人侧目的是堆放在角落里的弹药箱,数量惊人,种类齐全,从5.56mm步枪弹到.50口径的重机枪子弹,甚至还有不少火箭弹和爆炸物。独立的柴油发电机经过威斯特的摆弄,发出低沉的嗡鸣,为昏暗的室内提供着有限的照明和电力。这一切的工程量绝非两三天能够完成,而且从各处积累的灰尘和某些角落尚未完全干涸(但在低温下已冻结)的血迹来看,这里也绝非刚刚建成。第五游骑兵营在此经营的时间,远比伍德之前轻描淡写提到的要长得多。这个发现让陆明锐心中的疑云又加重了一层。
按照亚瑟的部署,陈大发作为狙击手,被安排到了视野最开阔的顶楼。那里有一个经过改造的观察哨位,视野可以覆盖前方的大片街区和部分荒漠边缘。尼克、威斯特和约翰这三个火力最猛的壮汉,则负责坚守底层,用他们强大的火力正面封锁整条街道,构成防线的铁砧。而陆明锐、苏澜和亚瑟自己,则机动防守中间楼层,既可以迅速支援上下,也能利用楼层高度,以更精准的火力覆盖近距离的威胁。
众人沉默而高效地开始分发弹药,检查武器,各自进入预设的战位。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布拉德利装甲车沉重的引擎声和液压刹车特有的“哧”声。伍德上尉和加塔尔一前一后,从后门走了进来。
伍德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正在检查mK18步枪的苏澜身上。他的目光似乎比看其他人时多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随即,他移开目光,脸上挤出一丝看似轻松的笑容,对着众人点了点头:“先生们,女士们,放松点,暂时安全。那些可爱的‘小宠物’们正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寻找我们的气味呢。稍息,你们继续准备,我去趟厕所。”他说着,便朝着楼房深处走去,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而加塔尔,则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进来开始目光瞬间就锁定了正蹲在角落里,默默给m9手枪弹匣压子弹的陈大发。她娇小的身躯蜷缩在那里,即使穿着臃肿的沙漠数码迷彩作战服,也难以完全掩盖那纤细的腰肢和略显单薄的肩膀。防毒面具已经取下,露出那张因为长时间佩戴而略显苍白,却依旧精致得如同雕塑般的脸蛋,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啊哈!看看这是谁?我的小美人鱼居然安然无恙,真是令人欣喜!”加塔尔脸上堆起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混合着贪婪与神经质的笑容,踱着步子靠近陈大发。
陈大发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握着子弹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指节有些发白。她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一颗一颗地将黄澄澄的子弹压入弹匣,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包括那道黏腻恶心的目光。
加塔尔得寸进尺,竟然从后面贴近陈大发,几乎将胸膛贴在了她的后背上,然后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世间最稀有的香气。“哦,宝贝……你身上这味道……汗水,硝烟,还有一丝丝的……恐惧?太棒了!真是太让我沉醉了!”他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地说道,那表情猥琐到了极点。
“你他妈的!”尼克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这边,见状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如同一头发怒的棕熊,两步跨过来,一把揪住加塔尔的作战服领子,将他硬生生从陈大发身边扯开!没等加塔尔反应过来,尼克那醋钵大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砰!”一声闷响!
加塔尔被打得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撞在一个弹药箱上才跌倒在地。他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下巴,却并没有立刻发作,反而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旧用力吸着鼻子,发出嗤嗤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笑,眼神死死地盯着陈大发,仿佛在回味刚才那一瞬间的“亲密接触”。
尼克因为顾忌到亚瑟可能会干预,没有继续追击,只是挡在陈大发身前,如同一堵坚实的墙壁,对着加塔尔怒目而视。
陆明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眉头微蹙,目光转向身边的苏澜。苏澜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无声地交汇。苏澜那双清澈而冷静的眸子里,清晰地传递出警惕、厌恶以及一丝对陈大发的担忧。陆明锐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同时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现在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
这时,亚瑟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尴尬而紧张的气氛:“加塔尔,起来。别在我这里发疯。”他走到两人中间,目光严厉地瞪了加塔尔一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话语的内容却带着某种程度的公正,“他们和我们一样,是用武器和生命在战斗的战士,不是你可以随意骚扰的拖累。我再说最后一次,如果你再管不住自己,下次给你一拳的人,就不会是他,”他指了指尼克,“而是我了。听明白了吗?”
加塔尔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脸上那令人作呕的笑容却丝毫未减:“oK,oK,头儿,你是老大,你说了算。”他对亚瑟显然是服气的,不敢当面硬顶。但他转向陈大发时,那双眼睛里依旧燃烧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压低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小美人鱼,别着急……我们,待会儿再见。”说完,他悻悻地走开到房间另一边的桌子旁,开始漫不经心地摆弄自己的武器。
尼克这才转过身,看着依旧低着头、默默压子弹的陈大发,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忍不住压低声音抱怨道:“大发,你是不是有病啊?他那么欺负你,你连躲都不躲一下?就任由他闻?”
陈大发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虚弱和烦躁:“哎呀……你别管,我……我不舒服。”
“不舒服?又是这里不舒服?”尼克看着她按着胸口的手,想起之前在山上她也是这个动作,粗线条的思维让他直接伸出了手,“手感就那么好吗?一不舒服就按这儿?来来来,让哥也试试,看看是不是能治百病!”
“你滚啊!有病啊你!”陈大发像是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拍开尼克伸过来的爪子,抬起头,恼怒地瞪着他。她那原本苍白的小脸因为羞愤而泛起一丝红晕,眼眶甚至有些微微发红,看起来更像一只被惹急了的小兔子,与其内在的“大叔灵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萌。
尼克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和困惑,低声问道:“为什么……你躲我,却不躲他?”
陈大发昂起头,近距离地直视着尼克充满困惑和关切的眼睛。她的眼神复杂,有恼怒,有一丝慌乱,还有某种尼克看不懂的、深藏的情绪。最终,她只是狠狠地剜了尼克一眼,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抱起身边那盒沉重的散装子弹和几颗手雷,背起她的mK11狙击步枪,一言不发,转身就“噔噔噔”地快步上了楼,留下尼克一个人站在原地,挠着头,一脸莫名其妙。
亚瑟将这个小插曲看在眼里,他走到陆明锐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压得有些变形的万宝路,递了一支给陆明锐。陆明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亚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雾,目光望着窗外飘舞的雪花,语气平淡地说道:“陆。”他直接用了姓氏称呼,这是一种介于陌生和认可之间的态度,“如果……他们之中,还有谁再敢骚扰你们队伍里的姑娘们。”他特意强调了“骚扰”,说明他没打算包庇什么,“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来处理。”
陆明锐点了点头,将烟夹在指间,并没有点燃。他透过烟雾,看着亚瑟线条硬朗的侧脸,心中念头飞转。他在示好?还是在试探?或者是真的出于某种……他自己定义的“骑士精神”?
“你们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亚瑟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来自强者认可的份量,“在现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没有多少人能真正称之为‘战士’。尤其是……能面对着那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玩意儿,稳住枪口,并且相互配合着战斗到最后的。”他的话语中,似乎对之前在山顶陆明锐和苏澜关键时刻的掩护,以及陈大发那救了他一命的狙击,都记在了心里。
陆明锐再次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那支未点燃的烟收进了战术背心的口袋里。言多必失,尤其是在这群心思深沉、背景复杂的海豹队员面前。他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亚瑟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一丝拉拢意味的举动,而变得更加凝重。这片第二防线,看似坚固,但其内部涌动的暗流,或许比外面那些游荡的变异体,更加危险。他和苏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必须更加小心,既要抵御外部的怪物,也要提防身边这些暂时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