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鲍勃诊所那瓶贴着“慎用”标签的蓝色药水,像块烧红的烙铁,揣在林柚工装内袋里,烫得她心神不宁。据点里,应急灯昏黄的光线在堆满仪器的桌面上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焊锡、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息。父亲账本上那歪歪扭扭的“母巢 = 妈妈?”几个字,如同刻在视网膜上的诅咒,挥之不去。
她需要更硬的证据。指向绿洲核心,指向那个可能被称作“母巢”的恐怖存在,指向母亲当年那场“意外”脑癌背后可能的真相。而父亲在绿洲疗养院期间留下的生物样本,是最直接的突破口。
林柚的目光落在角落那个破旧背包上。她走过去,再次翻出父亲那几本厚厚的账本。这次,她的目标更明确——夹层。既然能藏下一张画满十二边形的脑波图,就可能有别的。
指尖在粗糙的账本封皮内侧仔细摸索。在第三本账本封底硬壳的内侧边缘,指腹触感再次出现微妙的差异。那里的衬纸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厚实,边缘也更硬挺,像是被什么东西加固过。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林柚屏住呼吸,用更薄的刀片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开封底硬壳与衬纸的粘合处。刀片切入的感觉不再是胶质,而是某种更坚韧的、类似高分子密封薄膜的材质。她加倍小心,一点点剥离。
终于,一片比指甲盖略大的、边缘不规则的透明薄片被剥离出来。薄片质地特殊,坚韧而富有弹性,一面粘着几缕微不可查的、干涸发褐的纤维——是血迹!薄片的另一面,则覆盖着一层透明的保护膜,膜下清晰地封存着一滴已经凝固、颜色深褐的微小血滴!
是父亲的血液样本!而且是被精心采集、封装、藏匿的样本!
巨大的激动瞬间冲昏了林柚的头脑!她几乎是颤抖着,用镊子夹起这片珍贵的血样薄片,冲到工作台前,连接上那台老旧的便携式基因分析仪。这是她最后的希望,解开父亲在绿洲遭遇、以及那可怕“母巢”本质的关键!
分析仪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扫描光束对准了薄片上的血滴。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林柚死死盯着屏幕,手心全是冷汗,仿佛等待最终的审判。
十分钟后,嗡鸣停止。分析仪屏幕弹出结果窗口:
> **样本分析完成。**
> **样本来源:人类男性。**
> **基因图谱比对:与数据库存档 [林建国 - 档案号:hx-mR-7742] 吻合度:99.98%**
> **特殊标记物检测:**
> **- 神经生长因子(NGF):正常范围**
> **- 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dNF):正常范围**
> **- 异常胶质细胞活性标记物(GFAp \/ S100β):未检出显着异常**
> **- 未知神经活性代谢物x-7:未检出**
> **- …**
> **结论:未发现显着神经退行性疾病或异常活性标记物。样本状态健康。**
健康?!
林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难以置信地瞪着屏幕上的结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父亲被送进绿洲疗养院的原因,就是官方诊断的“进行性不可逆神经退行性病变”!症状包括严重的认知混乱、定向障碍、间歇性失语!他最后的状态,那不成调的哼唱,那混乱的账本,那张画满十二边形的脑波图,无不证明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损害!他怎么可能“健康”?血液样本怎么可能检测不出任何神经损伤标记物?!
唯一的解释:样本被替换了!她历经千辛万苦、在账本夹层里找到的,根本就不是父亲在绿洲时期的血液样本!而是一份伪造的、显示“健康”的替代品!
是谁?!谁能接触到这深藏在账本夹层里的样本?谁能如此精准地替换它,还伪造出完美的分析结果?!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巨大的背叛感,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入林柚的脑海——老K!
只有老K!他是技术专家,有能力伪造基因分析结果!他知道林柚在追查绿洲和父亲的事!他知道账本的存在!他甚至在她逃出绿洲后,第一时间接触过这个背包!他有动机——他一直对绿洲讳莫如深,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他也有机会!
怀疑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林柚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巨大的愤怒和被背叛的痛楚让她浑身发抖。她猛地抓起那个破旧的通讯器,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几乎要捏碎塑料外壳,就要接通老K质问!
就在她即将按下呼叫键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那张被替换下来的、显示“健康”的血样薄片。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薄片边缘那层透明的保护膜似乎……有点不对劲?靠近边缘的地方,在某个角度下,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自然的凸起?
林柚的动作顿住了。一股冰冷的直觉压过了沸腾的怒火。她放下通讯器,拿起那片薄片,凑到灯下,用放大镜仔细观察。
在保护膜靠近封装边缘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放大镜下,赫然显现出半个极其模糊、但轮廓清晰的指纹!那是指纹的螺纹部分,带着一点点……油腻的痕迹?
这油腻……林柚猛地想起老K那永远洗不干净、沾着能量棒碎屑和机油污渍的手指!这油腻的指纹印记,是老K的?!
他替换了样本?还蠢到留下了自己的指纹?!这不符合老K那种技术老油条的风格!太粗糙了!简直像是……故意留下的?!
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林柚。如果老K是内鬼,要替换样本毁灭证据,他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指纹?这指纹更像是……某种标记?或者说,是栽赃?!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思路在电光火石间飞转。如果替换样本的不是老K,那会是谁?谁能接触到账本,还能精准模仿老K的“油腻”特征留下指纹误导她?绿洲的人?他们已经渗透到了这种地步?
不对!样本是在账本夹层里被替换的!这说明替换者知道夹层的存在!知道她把样本藏在哪里!这更像是……内部的人!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也许替换发生在更早之前?在她拿到账本之前?在绿洲内部?父亲在绿洲时,就有人发现了他藏匿样本,并进行了替换和伪装?那老K的指纹……难道是后来老K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过这个被替换的假样本时留下的?
线索瞬间变成了一团乱麻,每一个方向都指向深不见底的陷阱。
林柚感到一阵眩晕,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接连的打击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跌坐在冰冷的金属折叠椅上,双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桌面,扫过那些散乱的工具、零件、还有……一支被遗忘在角落、外壳有些磨损的金属管口红?那是她很久以前为了某个需要伪装的场合买的,颜色早就过时了,一直扔在工具箱里吃灰。
口红?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在绝望中闪烁着微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倏地闪现!
她猛地扑过去,抓起那支落满灰尘的口红。拧开!里面是干涸断裂的暗红色膏体。她毫不犹豫,用镊子将里面的膏体残渣全部抠出来,露出中空的金属管身。然后,她颤抖着手,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账本封底硬壳被剥离后、那个刚刚取出假血样的隐藏夹层深处!
镊子尖在狭窄的空间里探索,触感反馈着纸张和胶水的粗糙。几秒钟后,镊子尖似乎碰到了什么极其微小的、硬硬的东西!
林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用最轻柔的力道,将那个小东西夹了出来。
又是一片透明的薄片!大小、质地,和之前那片被替换的假样本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片薄片上封存的那滴凝固的血液,颜色更深,近乎黑褐色,而且边缘似乎带着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结晶状物质!
这才是父亲真正的血液样本!他用了双重隐藏!将真样本藏在了假样本的“下面”!或者说,他用一份精心伪造的、带着诱导信息的假样本作为掩护,将真正的关键证据,藏在了更深处!而那支被遗忘的口红管,或许只是绝望中的灵光一闪,一个连他自己都未必记得的临时保险箱!
看着镊子上这片真正的血样,再看看桌上那片带着老K模糊指纹的假样本,林柚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一阵后怕的寒意比愤怒更刺骨地席卷了她。差一点……差一点她就因为那份假样本和那个指纹,亲手将可能是唯一盟友的老K推向了对立面!
绿洲的手段……或者说,那个隐藏在绿洲深处的“母巢”的算计,阴险毒辣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它不仅在物理上囚禁、折磨父亲,更是在精神上设下连环陷阱,离间可能帮助他的人!
林柚小心翼翼地将这片真正的血样薄片放入那支掏空的口红金属管内,旋紧盖子。冰冷的金属管握在掌心,沉甸甸的,带着父亲用生命留下的最后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