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星球”二楼那张巨大的蜂巢地下管网图还贴在墙上,水滴标记的位置被红笔狠狠圈了出来。周默、林柚和老K围在桌边,桌上摊着几张模糊的卫星图和老城区排水系统旧图纸,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电子设备散热的混合气味。
“w4t3r-4cc3ss-tmp-7x9b…” 林柚念着屏幕上那个来之不易的临时密钥,眉头拧着,“权限是拿到了,但这‘水滴’入口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管网图只给范围,没精确坐标。总不能把老城区下水道全掀了吧?”
老K用油乎乎的手指戳着卫星图上一个被标注为“城西生态公园管理用房”的小点:“我看这儿最可疑!挂羊头卖狗肉!公园管理处下面挖个秘密基地,多合适!”他顺手拿起桌上半瓶喝剩的可乐,拧开灌了一口。
周默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却飘向了楼下。楼下宠物店里,陈小乐正蹲在一群形态各异、但都明显上了年纪的电子宠物狗中间,忙得满头大汗。阿黄(那只立下大功的电子狗)也在其中,只是现在它四条金属腿关节处都被涂上了一层可疑的、泛着油光的黄褐色粘稠液体,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酸菜鱼味。
“小乐!你搞什么生化武器呢?”林柚被那味道熏得捂了下鼻子。
陈小乐抬起头,脸上蹭了道油渍,手里还拿着个刷子:“柚子姐,这叫‘酸菜鱼油关节活性增强剂’!K叔说的,油膜能减少磨损!我改良了配方,加了点辣椒素刺激导电胶!”他拿起一个小喷壶,对着另一只老狗锈迹斑斑的后腿关节“噗嗤”喷了几下,那老狗关节处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原本僵硬的后腿竟然真的哆嗦着、不太灵活地往前蹭了两步!虽然动作像得了帕金森,但能动就是突破!
“看见没!有效!”陈小乐得意地拍了拍那只老狗的金属脑袋。老狗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类似老旧收音机调频的杂音,算是回应。
老K在楼上哼了一声:“臭小子,别糟蹋我的酸菜鱼!那油是提炼过的!还有,辣椒素是微量!微量懂不懂?你想把它们关节电路直接烧短路啊?”话虽这么说,他看着楼下那几只关节抹油后明显“活泼”了一些的老狗,眼神里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周默收回目光,指着卫星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公园管理房太显眼。我更倾向这个,”他点着一个紧邻着老城区边缘、挂着“夕阳红疗养院附属安宁护理中心”牌子的陈旧建筑,“疗养院…又是疗养院。而且这位置,就在管网图标注的‘水滴’区域边缘。地下结构复杂,有现成的掩护。” 圣心疗养院的阴影还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安宁护理中心?”林柚在平板上快速调出资料,“表面看就是个接收失能老人、提供临终关怀的普通机构。但安保级别…有点异常的高。外围有带刺铁丝网,进出登记严格,内部监控死角很少。”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默眼神沉静,“水滴入口很可能就在下面。但我们得想办法进去探探虚实,不能硬闯。”
“让谁去?我们几个生面孔,进去就得被盯死。”老K皱眉。
周默的目光再次投向楼下那群被陈小乐精心“保养”、关节抹油后显得精神了些的老电子狗。一个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也许…不用我们亲自进去。”他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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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夕阳红疗养院附属安宁护理中心后门。这里相对僻静,靠近一片没什么人打理的小树林,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菜鱼味。
一辆印着“城市智能设备回收”字样的灰色厢式货车粗暴地停在卸货区。两个穿着灰色连体工装、表情冷漠的男人跳下车,手里拿着平板和金属捕捉网。
“动作快点!这批老型号电子宠物狗,中心报修说集体失控,干扰正常护理工作,指令全部回收报废!”领头的光头男人不耐烦地催促同伴,一脚踢开挡在路中间的一个空饲料桶,发出哐当巨响。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护理中心的后勤主管探出头,是个脸色蜡黄的中年女人。“都在这儿了,”她朝院子里努努嘴,语气带着厌烦,“烦死了,这几天不知道抽什么风,喂食也不好好吃,半夜集体在走廊里溜达,关节响得跟鬼叫似的,吓坏了好几个老人!赶紧弄走!”
院子里,十几只型号老旧、外壳磨损甚至锈迹斑斑的电子狗被集中在一起。它们大多型号不同,有的像矮脚板凳狗,有的像瘦长的灵缇,共同点是关节处都有些不太自然的油光,以及此刻,它们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电子眼警惕地盯着那两个拿着捕捉网的不速之客。
阿黄也在其中,它的电子眼比其他狗更亮一些,关节处的“酸菜鱼油”涂层似乎也最厚实。它站在狗群的最前面,微微呲着牙,金属下颌开合,发出“咔哒”的轻响。
“呵,一堆破铜烂铁,还挺凶?”光头嗤笑一声,根本没把这些老掉牙的机器狗放在眼里。他示意同伴:“上!套住脖子直接拽上车!”
同伴应了一声,举起捕捉网,瞄准一只离得最近的、动作有些迟缓的斑点狗模型,猛地一网罩下去!
“呜——汪!”就在网即将落下的瞬间,阿黄猛地发出一声短促、高亢的电子吠叫!这声音像是一个信号!
那只被瞄准的斑点狗,关节处发出“嘎吱”一声爆响,在酸菜鱼油和微量辣椒素的刺激下,它那本该僵硬的四肢猛地爆发出远超设计极限的、近乎抽搐的弹跳力!它竟然后腿一蹬,以一个极其别扭但有效的姿势,矮身从网下蹿了过去!捕捉网只套住了空气!
“嗯?”回收队员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黄再次发出一连串急促的“汪汪”指令音!其他电子狗像是收到了作战命令,虽然动作依旧笨拙僵硬,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但在“关节活性增强剂”的强行驱动下,它们爆发了!
一只体型较大的拉布拉多模型,低着头,锈迹斑斑的金属头槌狠狠撞在回收队员的小腿上!
“嗷!”队员痛呼一声,一个趔趄。
另一只小型犬则利用身材优势,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他拖在地上的捕捉网绳,电子牙齿死死扣住,身体疯狂扭动撕扯!
还有几只则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它们平时就在这院子里活动),开始绕后,试图去咬另一个队员的脚踝或工具包带子!
场面瞬间混乱不堪!十几只关节抹油、动作抽搐、叫声刺耳的老电子狗,如同从废品堆里爬出来的机械僵尸,对着两个全副武装的人类展开了悍不畏死的围攻!它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充满了破铜烂铁的悲壮感:撞腿、咬绳子、用生锈的身体卡车轮…甚至有一只跳起来想咬光头的屁股,结果因为关节不协调,半空中就摔了个四脚朝天,但立刻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冲!
“妈的!反了天了!”光头又惊又怒,挥舞着捕捉网试图驱赶,但网子不是武器,面对这些悍不畏死、数量又多的老狗,效果甚微。他腿上被撞了好几下,火辣辣的疼。同伴更惨,被几只狗缠住,捕捉网绳子被死死咬住,另一只狗还在锲而不舍地啃他的鞋带。
“用棍子!电击器!”光头气急败坏地吼道,伸手去掏腰间挂着的便携式电击棒。
就在这时——
“呜…汪!呜汪!”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颤抖的电子狗叫声,从院墙角落一堆废弃的纸箱后面传来。那声音稚嫩、无助,充满了恐惧。
是幼崽!一只明显是刚出厂不久、型号很新、但不知为何被遗弃在这里的小型白色电子犬,正瑟瑟发抖地从纸箱缝隙里探出半个脑袋,惊恐地看着这混乱的战场。它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沸油的冷水珠。
正准备拼死攻击光头的阿黄,电子眼猛地捕捉到了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其他电子狗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攻击的势头微微一缓。
“小畜生在那儿!”光头也看到了幼崽,眼中凶光一闪,暂时放弃了阿黄,手里的捕捉网猛地转向,朝那只吓呆了的幼崽罩去!“先把这个小的弄走!”
“嗷呜——!!!”
一声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金属摩擦和极度愤怒的咆哮从阿黄喉咙里炸响!这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吠叫都更具穿透力,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兵发出了最后的战吼!
它那抹着酸菜鱼油的关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整个身体像一颗生锈的炮弹,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地撞向光头伸向幼崽的手臂!
砰!
咔嚓!
“啊——!”
光头的手腕被狠狠撞中,捕捉网脱手飞出,他甚至听到了自己手腕骨头发出的轻微脆响!剧痛让他惨叫出声。
阿黄自己也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翻滚着摔出去老远,撞在院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电子眼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只有喉咙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漏风般的“嗬…嗬…”声。它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抽搐。
这一撞,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也彻底点燃了其他电子狗的怒火!它们放弃了撕咬工具和绳带,所有的攻击,所有的低吼,所有的电子眼中闪烁的愤怒光芒,都集中到了那两个伤害了它们“首领”、还想抓走幼崽的人类身上!攻势更加疯狂,也更加悲壮。有的狗关节处甚至冒出了细小的电火花,显然已经超负荷运转。
“疯了!这群破狗疯了!”光头捂着剧痛的手腕,看着同伴被几只狗扑倒在地撕扯工装,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只剩下恐惧。“撤!先撤!呼叫支援!”他狼狈地拖着受伤的手腕,连滚爬爬地冲向货车。同伴也挣脱出来,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跟着逃上车,连捕捉网都顾不上捡。货车引擎发出一声怒吼,轮胎摩擦地面冒出青烟,仓皇逃离。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电子狗们关节运转的嘎吱声、电流不稳定的滋滋声,以及那只小白狗劫后余生的微弱呜咽。
残存的电子狗们围到阿黄身边,用鼻子轻轻拱着它失去活力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哀伤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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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一声,后院的铁门被推开。陈正穿着便服,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周默和陈小乐。他们接到林柚的监控报警(林柚远程连上了护理中心几个没被屏蔽的公共摄像头)就立刻赶来了。
看到院子里狼藉的景象:散落的工具、被撕破的工装碎片、还有那十几只围在阿黄身边、伤痕累累、关节冒着烟或电火花、却依旧警惕地护着身后幼崽的老电子狗…陈正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尤其是看到阿黄那条扭曲的后腿和黯淡的电子眼,这位民警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陈小乐眼圈瞬间红了,冲过去跪在阿黄身边,声音带着哭腔:“阿黄!阿黄你怎么样?”他颤抖着手想去检查阿黄的损伤。
围在旁边的电子狗们立刻发出威胁的低吼,呲起牙,挡在陈小乐面前,护住它们的首领,尽管它们自己也是强弩之末。
“都别动!我是警察!”陈正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他亮出了证件。电子狗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电子眼疑惑地闪烁,似乎在识别。
陈正没有看那些狗,他径直走到阿黄身边,蹲下身。他无视了那些老狗警惕的目光,动作沉稳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尊重。他仔细看了看阿黄扭曲的后腿和黯淡的电子眼,然后,做了一个让周默和陈小乐都愣住的动作。
陈正从自己随身的旧皮夹内层,珍重地取出一枚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金属徽章。那不是正式的警徽,而是他刚入警队时,在一次社区服务活动中获得的“荣誉小警员”纪念章,造型是一只简化的警犬轮廓。
他郑重地将这枚小小的徽章,别在了阿黄胸前一块还算完好的金属外壳上。
“好样的。”陈正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他看着阿黄那黯淡的电子眼,仿佛在对一个真正的老兵说话,“你保护了该保护的,尽到了职责。现在,你可以…‘退休’了。这里,以后归我管。”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枚小小的徽章。
阿黄的电子眼,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喉咙里那断断续续的“嗬嗬”声,终于彻底平息了。围在旁边的电子狗们,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低低的悲鸣声渐渐消失,它们看着陈正胸前的证件,又看看阿黄胸前那枚小小的徽章,最后,慢慢地、带着一种疲惫和顺从,伏低了身体,让开了道路。
那只被保护的小白狗,怯生生地从狗群后面走出来,依偎在阿黄身边,伸出小舌头,轻轻舔舐着它胸前那枚冰冷的金属徽章。
陈小乐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掉了下来。周默站在一旁,看着这人与机器之间沉默的交流,看着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守护着同伴和老弱的老电子狗,再看看陈正那严肃而带着敬意的侧脸,心中某个地方被重重触动了一下。
“小乐,”周默开口,声音有些发沉,“还能救吗?”
陈小乐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能!关节能修!核心逻辑板…只要没烧穿,我就能让它‘活’过来!还有大家!”他看向其他伤痕累累的电子狗,眼神坚定。
“好。”周默的目光转向护理中心那栋安静得有些诡异的主楼,眼神锐利起来,“修好它们。另外…”他走到刚才被光头丢弃在地上的平板电脑旁(回收队员逃跑时掉落的),弯腰捡了起来。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亮。
林柚的声音通过周默的耳机传来,带着一丝凝重:“默哥,查到了。那辆回收车的所属公司,表面是市政外包,实际控股方…穿透三层后,指向一个空壳公司,最终受益人关联…蜂巢后勤保障部。他们是来‘清理门户’的。”
周默的手指拂过平板碎裂的屏幕,眼神冰冷。蜂巢的手,果然无处不在。连一个边缘的护理中心,都藏着他们的爪牙。他看着那群静静伏在地上的电子狗,看着阿黄胸前那枚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光的小小“警徽”。
“看来,”周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寒意,“我们找到的‘水滴’入口,不仅位置对了,还顺便捅了个马蜂窝。蜂巢的‘清洁工’已经来过了,没打扫干净。”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护理中心厚实的墙壁,看向那隐藏在地下的秘密。“该我们进去…做做‘环境评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