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蕴要处理冗杂的正事,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难免枯燥严肃。
允安这个年纪,正是跑跑跳跳嬉闹的年纪,她不愿拘着,磨灭天性。
“往前这个时辰,都做什么?”
一日之计在于晨。
允安:“读书。”
他开蒙早,荣国公府并未特设家学,也不曾请夫子至府中授课。
都是戚清徽亲自教导,戚清徽不在,允安时常跑去二房,和大他数岁的二房长孙一道读书。
明蕴一听这话,意味深长瞥向明怀昱。
明怀昱还沉浸在被打的事实里。
明蕴:“羞愧吗?”
才经历秋闱,答题答到眼冒金星,想松快几日明怀昱不服:“那种鬼话阿姐也信?他那么小,字能认识几个?”
明蕴没和他争。
“今日什么安排?”
明怀昱对她一向不设防。
“食鼎楼生意一向红火,雅间紧俏,位子很不好订。我半月前就付了定金,总算是排到了号,就等着阿姐忙好一道过去尝尝那边刚出的几道招牌菜。”
食鼎楼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酒楼。
明怀昱眉眼漾着得意的笑:“祖母又塞了体己银子给我,待用完膳我陪阿姐去宝光斋走走,给阿姐也挑件首饰。”
明蕴没拒绝:“我这边要很久。”
明怀昱不在意摆摆手,很缺德:“我去明卓那里,给他添添堵。”
明蕴:……
你不读书,你要拉着他也读不成吗?
“站住。”
她把人叫住。
明蕴给他安排好了:“既然空闲,给允安讲解一下《幼学琼林》。”
明怀昱:???
明蕴:“你的资历……虽不起眼,可好歹是秀才之身,对你而言不是难事。”
明怀昱:???
他刚要拒绝。
可有人更快。
“我不要。”
允安不情愿的皱成包子脸,明怀昱不是没教过他。
“舅舅太啰嗦了。”
明怀昱气笑了。
“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来了?”
他一把夹起允安。
“我还非教不可了,走。”
明蕴没有让他把人带远,吩咐映春收拾出一张新案板进来,就摆在她抬眼能看到的位置。
书,这边是没有的。
明怀昱的小厮跑了一趟,在他书房那积了层薄灰的书箱底层一番翻找,送了过来。
书很旧了,泛黄,边角卷翘,带着股久未见天日的味道。
明怀昱抱胸,睨着小崽子,故意恐吓。
“我态度不好,要是没忍住骂你了,你也得忍着。”
允安丝毫不怕。
在他印象里,明怀昱就没骂过他。
“舅舅。”
允安翻了一下书,指着一处:“破了。”
允安:“不像是老鼠虫子咬的。”
明怀昱看过去。
到底是多年前的书,他都忘了曾在上面做了什么。
不过很快得出结论。
“我用手扣的。”
允安皱眉又翻了一下,看到了涂涂画画的痕迹。
他好奇的奶声奶气询问:“这是什么。
允安:“我瞧着像是猪。”
每年新春,但凡和戚家沾着点亲的各支族人,都会齐聚一堂,熙熙攘攘过来拜年。
后厨为了预备年宴,忙得脚不沾地。保证食材新鲜,鸡鸭猪羊都是现买现宰。
允安就见过猪长什么样。
明怀昱被他问的一愣。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
“不是。”
允安好奇:“那是什么?”
明怀昱不屑:“书院的夫子。”
他眼底的厌恶藏不住。
书院夫子收了柳氏好处,可是差点把他养废了。
明怀昱没好气看向允安。
“你什么眼神?”
允安瞪大眼,不可置信。
“可是……”
“可是舅舅你不是最爱惜书本的吗?”
明怀昱:“谁说的?”
“舅舅还尊师重道。”
明怀昱不明白允安震惊什么,手指点了点那画像,像是在回忆,乐了:“不过我画的挺像那么回事。”
“那夫子走起路来,身上肥肉都能抖三抖。”
“有次寒冬,地面的雪能厚三尺,我特地在他必经之路撒了水,他没留意踩滑摔了去,直接砸出一个大坑。要真是头猪,农户都能欢喜过个丰收年了。”
说到这里,他肩膀一颤一颤,笑得开怀。
哪里知道,多年后,他苦心在允安面前营造的高大形象已有崩塌之象。
允安紧紧抿唇。
他一把抓住明怀昱。
“舅舅。”
“你每次翻看书本都要提前沐手,焚香。你早上醒来不是先洗漱用饭,而是整理衣冠,面朝夫子所居的方向,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明蕴拨动算盘的手一抖。
她一言难尽,她都听到了什么?
允安继续拉着明怀昱:“你被恶徒抢了钱袋打了一顿,还能第二日找上门送去伤药和热粥,就因为那恶霸打你时气喘吁吁脸色不好,你担心他病了。”
“舅舅你告诉我!你难道不是爱书如命,尊师为父,善良不记仇,浑身上下无处可指摘的血性男儿吗?”
明怀昱懵逼:???
没想到这崽子想要讨他欢心,什么话都夸的出来。
不过……
的确听得人飘飘然。
他毫不犹豫。
“我是!”
等明蕴处理好庶务,舅甥已相处的格外融洽。
一行人朝外去,马车已在外头侯着。
————
城东一家小酒楼人流量不多,显得冷清,跑堂的伙计打着瞌睡。
“淮北水患严重,已是人间地狱。”
大厅靠窗处坐着眉清目秀的锦服男子视线落在川流不息大街,面上闪过不忍。
“可你瞧瞧,这京都倒是别样繁华。”
对面的人做小厮打扮,面色愁苦。
“公子,老爷让您进京都,是去明麓书院拜访长辈的。你也能借着机会好瞧瞧未来少夫人。”
“可您一推再推,竟先跑去了淮北。好不容易来了京都,却没有半点要登门的迹象。这回去怕是不好交差。”
小厮正要劝什么,见公子沉了脸,倏然收了声。
此事,街道明府的马车缓缓停下。
明怀昱率先跳下来,扶身后明蕴时,嘴里还在小声抱怨。
“好好的食鼎楼不去,阿姐怎么来这?里头没人,一看饭菜就不好吃。”
本来还好好的,可中途明蕴收到底下飞鸽传书,就让车夫换了道。
明怀昱试图让明蕴改变主意。
“这里阿姐想来每日都能来,可食鼎楼要是不去,怕是半个月后也轮不到咱们了。”
明蕴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她看了眼冷清的店面,提起裙摆,往里走去。
都不用怎么找,就看到了想要找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