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檐下的绢纱灯笼次第亮起,投下光晕,空气里还浮着白日未散尽的余温。
明怀昱提着外头买的烧鸡,晃晃悠悠地进了明蕴的院子。一眼就瞧见允安正蹲在墙角。
小崽子侧脸被夕照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精致的像个瓷娃娃。
也不知看什么这般入神,连他走近都不曾察觉。
映荷正守在一旁,见了他恭敬行礼。
“阿姐呢?”
“在书房。”
映荷顿了顿:“待了一日了。”
明怀昱拧了拧眉,看向书房的方向,到底没有过去打扰,点了点下巴:“这小崽子作甚?”
“府里新到的几盆花草按例分送去各房,花园西角几丛半凋的菊花也换了新植。小主子见了,就说想要弄些花种在墙角种上。娘子已应,说明儿就带他出门买。”
“种子?便是买了苗儿,此时播种晚了些,怕是都没法安全过冬。”
映荷无所谓:“活不活另说,横竖小主子乐意就成。”
明怀昱:???
“不是。”
他就纳闷了。
“我约阿姐明儿去听曲儿,她说不得闲。转头就应下这崽子要出门了?”
“阿姐为何对这崽子这般上心?同吃同住不说,还陪着他玩闹?”
说到这里,他就格外不服气。
“这崽子是小,可到底男女有别。阿姐犯糊涂,映荷你怎么不劝劝。”
映荷微笑不语,自不会透露分毫。
允安实在蹲久了,累了。
小崽子抱着膝盖蹲在原地,像只笨拙的幼猫,撅着屁股一点一点往明怀昱那边挪蹭。待终于挨近了,便身子一歪,软软靠了过去。
将他的腿当垫背。
明怀昱:??
就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
明怀昱没好气把蹲着的小团子拉起来:“夏日蚊虫多,别杵着。回头教你读书又要挠个不停,还不回屋去。”
“我有这个!”
允安拿起腰间的荷包,朝明怀昱晃了晃。
小崽子生得粉白,许是骨肉里都沁着蜜糖般的甜意,连蚊虫都循着味儿追着他叮。
纵使夜里明蕴特意命人在他小榻悬了纱帐,可白日里稍不留神,那白嫩的皮肉上仍会冒出几个红肿的包。
偏他皮肤嫩,又忍不住要去抓。
这荷包是明蕴让人准备的,里头放了驱蚊虫的药草,味道不冲,效果奇好。
明怀昱看过去:“这什么?”
允安纳闷:“舅舅没有吗?”
“蕴姐姐没有给你准备?”
允安自顾自高兴:“看来我是独一份了。”
明怀昱:……
好气。
空气里弥漫着烧鸡的香味,允安鼻子嗅了嗅:“是给我的吗?”
怎么还好意思要吃的!
明怀昱咬着牙,实话:“不是!”
他是给明蕴买的。
允安眨巴眨巴眼。
“哦,懂了。”
“懂什么?”
“你羞于承认。”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彻底沉下来。
两人坐在书房门口。
允安啃着鸡腿,好吃到小脚都要翘起来。吃一口,就往明怀昱的方向蛄蛹半寸。
明怀昱不想搭理他,朝右侧挪,重新拉开距离。
如此往复几次,直到他的臂侧抵住木框门,彻底没法避。
偏那不识趣的小东西又一次挨挨蹭蹭地贴过来,带着奶香的热乎乎身子严丝合缝地紧偎着。
明怀昱彻底没脾气了。
就在这时,明老太太院里来了人。
“公子。”
那婆子上前请安:“老太太让您过去用饭。”
明怀昱冷下脸:“不去。”
婆子正为难,只听房门咯吱一声。
允安和明怀昱齐齐看过去。
明蕴神色平静:“阿弟等会就去,你先去回话。”
婆子连忙应是,急急退下。
明蕴才看向两人。
“怎么在这里坐着。”
明怀昱:“自然是试试那荷包的效果,真神了呢,往日嗡嗡作响的蚊蝇,今日竟半只都不敢近身。也不知哪儿弄来的,昂不昂贵。”
明蕴面无表情:“别阴阳怪气。”
“那阿姐为什么给允安不给我?”
明蕴纳闷。
“你皮糙肉厚的,非和他比?”
明怀昱:“那我不想去祖母那头。”
他很抵触。
“这会儿过去就是为了庆贺明卓会诗宴回来。祖母明知我容不下那贱人,为何非要找机会调合?”
能为什么?
不过是明老太太从始至终都不觉得明怀昱会比明卓有出息。
她老人家心里自是疼她们姐弟的,可也看重明家的兴衰,那份慈爱也就免不得掺进几分权衡,几分取舍。
明蕴掩下情绪:“父亲下值回府更衣后,便匆匆前去接人了。他什么德行,素来重视会诗宴,你也是知晓的。”
明蕴揉了揉眉心,嗓音里带着倦意:“按时辰推算,此刻也该回了。能赴此宴到底是份殊荣。我身子乏,就不过去了。你稍后见着那场面,且敛着些脾气,莫在长辈同欢时说出煞风景的话来。”
明怀昱拧眉。
“真真晦气!”
他实在见不得祖母和那老东西围着明卓转的样子!
“我倒是能埋头吃饭,不去理会。可那道貌岸然的混账要是又说些找打的话,我……”
“那也忍着。”
明蕴:“父亲向来偏心眼,你就不怕他又请家法让你跪祠堂?”
“明卓是什么人,想耍什么把戏,我清楚,你也清楚。可他会读书,平素又在祖母跟前温顺,在祖母眼里就是好的。”
“便是祖母有意护着你,你能讨得了什么好?”
道理他都懂,可明怀昱不痛快。
“我能不去吗?”
“不能。”
明蕴:“明卓若得瑟,你就恭维他有能耐,他若讨人嫌想要为难你,你就继续恭维他文曲星转世。秋闱中举人算什么,日后定能中个状元,费费嘴皮的事,左右不过心。”
明怀昱:???
“这是什么话!”
“我为何要恭维他?”
明蕴淡声:“信我,他只会比你还坐立难安。”
“既然要去,就把这场戏做圆满,别板着脸,若让父亲瞧见,只怕又要挑你错处,还要说你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不对。阿姐以前不是那么说的!”
明蕴:“是吗?”
“是啊!阿姐说有什么就睚眦必报当场还回去。痛快才是顶要紧的。你还说了父亲每次骂人都中气十足,总归是气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