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灯花噼啪作响。
戚清徽声线平稳无波,眉宇不染半分绮思。
迎娶明蕴首要为着安置小崽子,这本在情理之中。然既将人娶进门,断不是请尊菩萨回来供着。
此言实则无可指摘,婚前明晰主张,免却日后龃龉。他行事之周全,已达极致。
观他眉目澄澈,行止端严,无半分逾矩。这般月朗风清的君子,的确少有。
明蕴实不该心生旁骛。
偏听允安不经意间提及些令人赧然的琐碎,就免不得多思。
她从未起过与戚清徽虚与委蛇的念头。夫妻敦伦的紧要……,若只担个虚名,倒似雨中浮萍,总也抓不住根。
明蕴沉重:……
不得不说!
允安害她!
明蕴缓缓对上戚清徽的眼:“我就成一次婚,自当好生经营这段姻缘。”
戚清徽颔首,真的没有一句废话,行事最重效率。见双方意见既合,立时便转入下一桩正题。
“五日后,你需出门一趟,前往弘福寺。”
“好。”
明蕴略一沉吟:“要是没记错,那日是戚老太爷忌日。”
戚清徽微诧于她知晓此事。
显然她打听过。
可见明蕴对婚事也上心。
戚清徽眉目稍柔和些:“是。”
“每逢那日,祖母都会去寺庙为祖父祈福。你们得见一见。”
他这么一说,明蕴就有数了,戚清徽怕是连府上的长辈都说通了。
照他雷厉风行的态度,怕是这见一见背后也许还有什么安排。
见诸事已毕,交代清楚,戚清徽不便在女子闺阁久留。当即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
明蕴正要相送。
嗯,把人送到门口的那种。
可戚清徽才走了几步,想到了什么,缓缓顿足。
“他呢?”
……你才知道问啊!
明蕴眼前浮起允安先前揉着蒙眬睡眼,拼命稳住摇摇欲坠的小身板的光景,眼角眉梢便染上清浅笑意。
本就生得秾丽,偏被柔光笼着,倒晕出几分罕见的娴雅风致。
“先前还说要等爹爹,可到底熬不住夜,打起了瞌睡,抱去里屋睡了。”
此言既出,二人俱是微微一僵,听着像是成婚好几年夫妻的口吻。
若是隔壁,明蕴也就提出带他去看了。但内寝,是万万不行的。
戚清徽也规矩,视线只在她身上凝半片,微一颔首,转身便没入浓稠的夜色里。
从来明府到离开,拢共不过一炷香。
这个时辰,荣国公府依旧灯火通明。
戚家迎娶新妇,时间赶要筹备的物件繁冗,簪缨世族的礼数更是纷繁。阖府仆从皆在奔走张罗。
府邸里外,上至亭台梁柱,下至杯盘碗盏,皆不容半分疏失。
嫡长子的婚姻大事,岂容轻忽,每一处细节都需完美无瑕。
眼瞅着掌家的戚二夫人忙上忙下张罗,荣国公夫人酸的帕子都要拧断了,忍不住同婆子抱怨。
“你看看你看看,没有一件称我心意的!瞧她那样子,好似是她儿子娶媳妇。”
“二夫人办事妥帖,主母您也省心不是。”
婆子知道她爱听什么,哄着道:“她再费心思,这新媳妇进门也是给您敬媳妇茶。”
果不其然,荣国公夫人听进去了。
不过,提及明蕴。
她有些不太情愿。
“身份太低了。”
荣国公夫人自己哄自己:“算了,低也有低的好处,日后她敢不对我这个婆婆言听计从?”
想到这里,她舒服了些。
戚二夫人正核对厚厚的聘礼礼单,时不时又往里头提笔再添些进去。
察觉荣国公夫人靠近,她笑着问:“嫂嫂可是有什么指点的?”
装模作样。
荣国公夫人高贵抬抬下巴。
“府上府下,各地朱漆都得重新髹过。”
戚二夫人:“这是自然。”
“廊芜下悬挂的琉璃灯得新添置,要买最贵的。”
戚二夫人:“嫂嫂放心。”
荣国公夫人意味深长睨戚二夫人一眼。
“对了,令瞻执意要将现居的院子作新房,不愿另迁他处。虽不合礼数,但既然是他住惯的地方……便依他吧。”
戚二夫人:……
要是看不懂荣国公夫人的意图,她也就白活了。
成婚需迁居院落,自然要择更宽敞轩敞的,既已成家立室,来日还要开枝散叶。
各家皆是这般规矩。
他儿戚临越也是如此。
偏戚清徽是老太爷最看重的孙儿,自幼带在身侧教导。这府邸里除却老太爷与老太太的居所,次好的院落早赐予戚清徽了。
戚清徽还能迁往何处?
荣国公夫人故意说这一通话,可不就是炫耀的。
戚二夫人:……
荣国公夫人:“算了,你先忙着。这清单礼好了,别忘了先让我过一眼。”
戚二夫人似为难:“这怕是不成。”
荣国公夫人:???
反了天了?
“你——”
“得先让婆母瞧过,我不敢忤逆。嫂嫂你看这样成吗。婆母瞧过点了头了,再送来让你敲定。”
这话说的漂亮。
纵使荣国公夫人不开口,她亦会如此行事。
终究聘礼明细需教主母知晓。
然戚二夫人唯恐荣国公夫人存心刁难。
戚老太太既点头首肯,岂容荣国公夫人置喙?她若真觉规制不足或欲添置物件,也合该去同老太太商议。
荣国公夫人却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一听这话,满意了。
就好像她比婆母还能做主意!连着看妯娌都满意了。
挺会办事。
荣国公夫人:“行,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她一走,得了清静的戚二夫人摇头失笑。
“夫人笑什么?”磨墨的婆子问。
“笑令瞻这婚定的妙。”
“这些年我过得顺遂,多亏婆母宽厚。嫂嫂虽常寻我麻烦,却都是小打小闹。”
她指尖轻抚过掌家令牌的流苏:“她性子软,连地上蚂蚁都不忍踩死。做过最恶毒的事,也不过是当年我接掌中馈时,红着眼咒我会有报应。”
她那么一说,婆子也笑了起来。
“老奴记得。”
“偏巧那几日夫人染了风寒病得厉害。主母知道后吓得脸色发白,直说当时只是气话,没成想竟这般灵验……”
“所以啊。”
“我这嫂嫂太没谋算,总要有个厉害的儿媳给她撑着。”
“不说别的,我瞧着那明娘子和令瞻配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