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嵩岳之腹地。深秋的寒气已侵肌透骨,往日清寂的山道上,此刻却人马喧嚣,各色旗帜在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沉重的脚步踏碎了石阶上的薄霜,刀剑环佩的铿锵碰撞声替代了梵唱钟鸣,一股凝重肃杀之气弥漫山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千年古刹少林寺,从未如此“热闹”,也从未如此沉重。
英雄帖由天龙寺枯荣大师亲署,血淋淋地描述了天龙寺遭劫的惨状,更以最沉痛的语气警示“白衣魔影”之祸,远超寻常武林仇杀,乃倾覆世界之大劫!这份帖子,裹挟着天龙寺百年古刹的悲鸣与警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极短时间内震动了整个江湖。无论是名门正派、亦或旁门左道,甚至许多早已避世潜修的耆宿,都被这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召,或惊疑,或凝重,或怀着别样心思,踏上了前往少室山的道路。
少林寺知客僧引着各路豪雄鱼贯而入。大雄宝殿前的巨大演武场,此时成了临时的聚义之所。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低声议论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演武场中央临时搭建起一座丈许高台,铺着素色毡毯,肃穆而醒目。
各派依照江湖地位与亲疏,各自占据一方。
少林方丈玄慈大师身披大红袈裟,端坐于高台右侧首席,身后是达摩院首座玄难、戒律院首座玄寂等一众高僧,面色沉静如古井,唯有眼底深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泄露了山雨欲来的沉重。武当祖师冲虚道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带着武当弟子端坐于玄慈大师下首,他目光澄澈,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迷雾,偶尔扫过人群,带着一丝悲悯的审视。
明教新任教主阳顶天,一身青衫,面容俊朗却隐含忧虑,身旁是明教众位豪杰侍立其后。明教势力庞大但素来被视作魔教,位置略偏,周围数尺之内,其他门派弟子都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形成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
丐帮帮主乔峰,衣衫褴褛却气势雄浑,身边簇拥着几位九袋长老和精英弟子,污衣净衣两派难得地同气连枝,人人脸上都带着风尘仆仆的焦虑。
峨眉掌门灭绝师太,一身灰布僧衣,面色冷峻如冰,倚天剑横放膝上,寒气隐隐,身后是周芷若、贝锦仪等弟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全场。
天山童姥巫行云并未亲至,代表天山灵鹫宫的是九天九部的钧天部首领余婆婆,神情倨傲,身后弟子皆着统一白衣,气势不凡。
慕容公子端坐一隅,他脸上维持着世家公子应有的从容与关切,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全场各大掌门,仿佛在评估着每一股力量的价值,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倏忽闪过,那是猎手在陷阱前嗅到猎物的兴奋。
唐门代表是当代门主唐老太太的长子唐凌风,面色苍白阴郁,十指修长,指间几枚乌黑的指环泛着幽光,身后数名唐门弟子气息内敛,眼神如毒蛇般冰冷。
逍遥派掌门无崖子并未现身,其弟子苏星河携函谷八友中的琴颠康广陵、棋魔范百龄、书呆苟读三人前来,苏星河面容儒雅,眼神却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沉重,仿佛背负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天龙寺一方,枯荣大师坐在玄慈大师左侧,形容枯槁,面色灰败,显然伤势与那夜消耗远未复原,本因、本观等几位长老侍立其后,眉宇间忧色浓重。
朱建军坐在枯荣大师稍后位置,右臂依旧裹着厚厚的浸药麻布,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迹与药渍的深色,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近乎实质的火焰,冰冷、锐利、充满了决死的意志。他身后,灰狼、白狼、磐石、龙翔九天等星火盟核心精英,以及少数伤势稍轻的天龙寺棍僧,如磐石般矗立,个个身上带伤,气息却沉凝如铁,无声地诉说着天龙寺一役的惨烈。
场中,也有不少零散的玩家身影。他们或混在本门弟子中,或三三两两聚在角落,脸上混杂着不安、好奇、恐惧,甚至一丝荒诞感。这些“天外来客”此刻与在场的所有原住民一样,被一种无形的巨大阴影笼罩着。
“肃静!”玄慈大师蕴含佛门狮子吼功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的嗡嗡声,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个人心头。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数千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台。
玄慈大师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悲悯中带着沉重:“阿弥陀佛。诸位掌门、同道、江湖朋友,今日齐聚少室山,非为论武争雄,实因天龙寺枯荣大师传讯,天下武林,乃至此方天地,已遭逢亘古未有之大劫!详情如何,请枯荣师兄,及星火盟朱建军施主,为诸位分说。”
枯荣大师微微颔首,在身旁弟子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他身形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枯槁身躯中透出的悲怆与肃穆,却让整个演武场落针可闻。
“老衲枯荣,谢过玄慈师兄,谢过诸位同道远道而来。”枯荣大师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字字如重锤,敲在众人心头,“月余前,星宿老魔丁春秋,纠集邪徒,悍然围攻天龙寺。此獠丧心病狂,竟以秘法引动域外魔毒,欲污我佛门圣地,灭我大理武道根基!幸得朱建军施主及‘星火盟’众义士,还有虚竹师侄、段誉世子等拼死相助,更有无数天龙弟子、义士血染山门,方击退魔头,将其诛杀于寺前广场。”
他声音顿了顿,眼中泛起深切的悲恸,仿佛又看到了那尸山血海、佛殿倾颓的景象:“然,此役惨烈,我天龙寺百年古刹几成瓦砾,武僧弟子折损近半…更有诸多相助的义士,魂断异乡…” 枯荣大师的声音哽咽了,他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场下天龙寺僧众及部分天龙派玩家,无不眼含热泪,面露悲戚。
“丁春秋伏诛之际,吐露遗言,其言…其言骇人听闻,直指此劫根源!”枯荣大师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射出两道锐利如电的光芒,那光芒里充满了惊悸与愤怒,“他言道,此方世界,尔等与我等,无论出身、无论武功高低、无论生息劳作,在某个无法想象的‘天外魔境’眼中,皆如蝼蚁!皆如…蛊虫!”
“蛊虫”二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嗡——!”巨大的惊骇瞬间在人群中炸开!纵然在场皆是见惯风浪的武林巨擘、江湖豪杰,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比喻震得心神摇曳。
“荒谬!”灭绝师太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倚天剑鞘发出铮鸣,“妖人临死胡言,岂可轻信!”
“枯荣大师,此言未免太过耸人听闻!”崆峒派掌门人飞虹子脸色铁青,厉声道,“我等习武之人,顶天立地,岂会是什么蛊虫?”
质疑声四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力量的声音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
“他说的,是真的!”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朱建军缓缓站起身。他受伤极重,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他站得笔直,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杆不屈的战旗。他抬起仅存的左臂,指向自己右臂那厚厚的、渗着血污的绷带,又指向身后伤痕累累的星火盟众人和天龙寺武僧。
“这伤,是真的!”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死去的兄弟,是真的!天龙寺的废墟,是真的!丁春秋那老魔头临死前的眼神,那绝不是谎言的眼神,那是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一颗弃子时的绝望和怨毒!”
他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台下每一个质疑者,带着血与火淬炼出的锋芒:“蛊虫?呵!他原话说的是,我们所有人,包括他丁春秋自己,都是某个名为‘昌游’的天外魔境所豢养的蛊虫!是他们一场宏大‘实验’的耗材!他们自诩为‘观测者’,高高在上,视我等如草芥!他们投放魔毒,制造混乱,只为观察我等在绝境中的反应!天龙寺之劫,就是他们拨弄棋盘的一步!”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你们以为丁春秋为何能引动那前所未见的魔毒?那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那就是‘观测者’投放的‘实验变量’!而我们…我们的挣扎、我们的死伤、我们的喜怒哀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冰冷记录本上的一串串…数据!”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充满了无尽的屈辱与愤怒。
“数据”一词,玩家们瞬间脸色煞白,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而原住民们虽然对这个词陌生,但结合“记录本”和朱建军那刻骨的悲愤,也瞬间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将他们彻底物化、非人化的冰冷含义!
整个演武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山风呼啸。恐惧、茫然、被亵渎的愤怒…种种情绪在数千人心中疯狂滋生、碰撞。先前质疑的灭绝师太和飞虹子,此刻也脸色剧变,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朱建军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血淋淋地剖开了他们认知世界的基石。
“阿弥陀佛…” 枯荣大师低沉悲怆的佛号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朱施主所言…字字血泪,句句属实。老衲…亦有一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这位枯槁的老僧。
枯荣大师闭上眼,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精神冲击,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天龙寺遭劫后第五日夜…藏经阁外。值守弟子察觉空间异样扭曲…亲眼目睹…” 他睁开眼,那浑浊的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惊悸,“一道…非人形影!通体素白,轮廓模糊,边缘流淌着…非世间应有之光晕!它无视我寺弟子,只静静‘注视’藏经阁…值守弟子出声示警,却被其一道冰冷意念…瞬间冻结神魂,几近崩灭!”
他描述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将那夜的恐怖景象再次勾勒出来:“老衲以枯荣禅意全力一击…佛光斩过,那物事形体扭曲紊乱,发出刺耳非声…随即…如幻影般消失无踪,仅余一丝…类似金铁焦糊之气。”
枯荣大师的目光扫过台下,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非妖非魔,无形无质,以念伤人…视我佛门圣地如无物,视我弟子性命如尘埃!此物,便是朱施主所警惕之‘白衣观测者’!便是那‘昌游’魔境投向我等‘蛊盅’的冰冷视线!”
“轰——!”
如果说朱建军的话是点燃了引信,枯荣大师这血淋淋的亲身证言,便是彻底引爆了炸药的惊雷!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无形的冰冷幽灵,能冻结神魂的注视…这超出了所有人对“敌人”的想象极限!
“无形无质?以念伤人?这…这如何抵挡?”丐帮一位九袋长老声音发颤。
“枯荣大师的枯荣禅功都只能惊走它…这…” 华山派掌门鲜于通脸色煞白。
“昌游…观测者…蛊虫…” 无数人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诞感和灭顶的恐惧攫住了心脏。
“肃静!”玄慈大师再次发声,蕴含无上佛力的声音强行稳定着人心,“事已至此,恐惧无益!此非一派一门之祸,乃倾覆天地之劫!诸位掌门,有何高见?” 他的目光投向冲虚道长、张无忌、乔峰、灭绝师太等人。
高台上下,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震惊与恐惧的余波仍在人群中无声地扩散、发酵。枯荣大师描述的“白衣幽灵”太过骇人,它代表的是一种完全未知、超乎武学常理的恐怖存在。如何抵挡?如何对抗?这巨大的疑问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许多原本热血上涌、欲要喊打喊杀的人,也陷入了冰冷的沉默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