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达摩院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焦糊气息。一盏长明灯在墙角摇曳,昏黄的光勉强驱散斗室一隅的黑暗,映照着榻上之人惨白如纸的面容和紧锁的眉头。
朱建军陷入一种极不稳定的昏沉。右臂的绷带已更换过,但深色的药渍仍在缓慢渗出,散发出冰冷与灼热交织的诡异味道。他左掌掌心一片焦黑,皮肉翻卷,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身体时而如坠冰窟般剧烈颤抖,盖着的薄被瞬间凝结白霜;时而又如同置身熔炉,汗水蒸腾,皮肤下隐现金红交错的光纹,将薄被灼出焦痕。
云心月坐在榻边,纤细的手指搭在朱建军左腕寸关尺上,秀眉紧蹙,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凝重与忧虑。她指尖传来的脉象混乱到了极点:时而如洪涛怒卷,刚猛暴烈(易筋经);时而如深渊潜流,阴寒蚀骨(北冥);更有一股前所未见的、微弱却极其暴虐的脉动,如同困兽在经脉最深处左冲右突(燚元)。每一次暴虐脉动的冲击,都让朱建军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颤,嘴角溢出带着丝丝暗金色泽的血沫。
“经脉…寸寸欲裂…”云心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头看向侍立在一旁、同样满脸忧色的磐石和灰狼,“易筋佛力与北冥魔功的冲突本就凶险万分,如同体内埋着两座随时爆发的火山。盟主在黑水峪强行引动那新生异力…‘燚元’…更是火上浇油!这股力量源自佛魔冲突的极境,狂暴无比,却又尚未成型,如同脱缰的野马,正在他残破的经脉里横冲直撞!每一次冲击,都在加剧他本源的崩坏!”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朱建军左臂的绷带一角,露出其下狰狞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玉色,丝丝缕缕暗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下蔓延、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肌肉组织更加萎缩、坏死。一股混杂着金属腥气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魔毒入髓…佛力难清…燚元躁动…”云心月的声音越发低沉,“三者交织,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他的生机。寻常药物…杯水车薪!” 她取出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温润青光的玉针,手法快如闪电,瞬间刺入朱建军胸口膻中穴。
嗡!
玉针轻颤,针尾萦绕起一层柔和的青色光晕。这是逍遥派秘传的“太素九针”,以精纯木属生机之气,试图强行护住心脉,梳理狂暴气机。
然而,就在青色光晕试图渗入的刹那!
嗤——!
朱建军左臂伤口处,那暗金色的燚元脉动猛地一跳!一股灼热、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异力如同受到挑衅的毒蛇,顺着经脉逆冲而上,狠狠撞向那缕温润的太素之气!
噗!
云心月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指尖玉针瞬间变得滚烫,针尾青光溃散!她强行稳住身形,脸色也白了几分。
“云姑娘!”磐石惊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行…”云心月迅速拔针,看着针尖那一丝焦黑的痕迹,眼中忧虑更甚,“‘燚元’之力霸道排外,排斥一切外来的温和力量!强行疏导,只会激发其凶性,加速反噬!”她看着朱建军即使在昏迷中也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的身体…就像一座随时会彻底崩塌的堤坝…常规手段,堵不住,疏不通…”
灰狼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盟主…”
“不!”云心月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如同寒夜里的孤星,“常规手段不行,那就用‘非常’之法!既然他的力量源于冲突,那便…顺应其势!以冲突制冲突,以毒攻毒!”
她霍然起身,语速极快:“磐石大哥,速去药庐,取我珍藏的那三株‘千年雪魄芝’!此物性极寒,可暂抑他体内燚元躁动!灰狼,你立刻去找康广陵先生!就说我需要他手里那管‘天音引’,要最强的、能引动天地元气剧烈震荡的律谱!越快越好!”
“雪魄芝?天音引?”磐石和灰狼都是一愣,不明所以。
“快去!”云心月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医者面对绝境时的凛然,“他的生机在流逝!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要用雪魄芝的极寒,暂时冻结他体内最狂暴的燚元核心!同时,用天音引最强的震荡,在他体内制造一场可控的‘元气风暴’,强行冲击、梳理他混乱不堪的经脉!风险极大,但…这是唯一能破开死局,为他争得一线修复之机的办法!”
少室山后,断崖石洞
寒风在洞口呼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洞内燃着一堆篝火,枯荣大师盘膝坐在火堆旁,形容枯槁,气息比前几日更加衰败。朱建军盘坐在他对面,双目紧闭,身体依旧在轻微的寒热交替中颤抖,但气息比在达摩院时稍稳了一线,显然是云心月的初步处理起了效果。
枯荣大师浑浊的目光落在朱建军身上,带着一种洞悉生死的悲悯与沉重。
“小子…你体内这股‘燚元’…”枯荣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枯叶摩擦,“霸道、混乱、充满毁灭…却也蕴含着一丝…超越此界常理的‘生’机。它像一颗火种,点燃于佛魔冲突的废墟之上。”
他缓缓抬起枯槁如死木的左手,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枯寂禅意:“佛说寂灭,非是消亡,乃寂然不动,感而遂通。” 指尖又转向莹润如玉、生机勃勃的右手,“道言生生,非是滥觞,乃负阴抱阳,冲气为和。”
枯荣大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朱建军的皮囊,直视其体内狂暴冲突的核心:“你之燚元,生于寂灭(北冥吞噬),发于冲突(佛魔相冲),躁动不休…是因你心中,有执,有恨,有不甘!你执着于此身存续,仇恨那‘观测者’之恶,不甘于此界为‘蛊’之命!此心念如火上之油,催动燚元,使其狂躁,亦加速焚你自身!”
他枯槁的脸上皱纹更深:“然,火种已燃,熄灭即是消亡。欲求生路,唯有一途——化焚身之火,为燎原之焰!放下对‘我’的执着,放下对‘敌’的嗔恨,直面那‘蛊’之宿命!心火不熄,燚元…方能由‘焚’转‘生’,由‘暴’入‘恒’!”
枯荣大师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朱建军混沌的意识深处。昏迷中的朱建军身体猛地一震,眉头锁得更紧,仿佛在抗拒,又仿佛在挣扎着理解。
“此路…凶险更甚…如持火烛行于万丈悬丝…”枯荣大师深深叹息,眼中疲惫之色更浓。他不再言语,只是将双手缓缓虚按于朱建军头顶与心口,一股融合了寂灭与生机的奇异枯荣禅意,如同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渡入朱建军体内。这禅意不强横,不霸道,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看破生死的圆融,悄然浸润着那狂暴冲突的燚元核心,试图为其注入一丝…属于“恒常”的微弱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