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林枫的肩上。
每一束目光都像一把手术刀,试图剖开他的皮肤,探寻他骨血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冷漠与恶意。
不等主持人开口,几个挂着“校园记者站”牌子的学生已经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围了上来。
闪光灯突兀地亮起,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林枫同学,对于论坛上愈演愈烈的‘诅咒论’,你有什么想回应的吗?三次火灾都与你有关,你真的认为这只是巧合?”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将录音笔几乎戳到他的嘴边,问题尖锐得不留丝毫余地。
紧接着,一个短发女生更是步步紧逼:“高远同学至今无法走出丧母之痛,有人说你迟迟不归还他母亲的日记,是想借此博取同情,甚至利用这件事为今天的‘心理支持计划’造势,是这样吗?”
质问声浪潮般涌来,每一个字都化作利箭。
林枫没有看他们,也没有被那些预设的罪名激怒。
他只是沉默地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递给了最前面的那个男生。
“这是什么?”男生疑惑地接过。
封面上,《高母治疗期间家属行为日志》几个字清晰醒目。
提供人:护工陈洁。
林枫的视线缓缓扫过面前一张张年轻而激动的脸,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池塘,清晰地荡开波纹:“你们说我不还日记是冷漠,是想拿捏高远的软肋。”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可你们谁看见过,他母亲住院的三十七天里,他每天凌晨五点准时起床,只为了在她醒来前,为她读一首她最喜欢的诗?你们谁又知道,他每隔两小时就要记录一次体温和血氧,笔记比护士的还详细?他甚至连她睡梦中皱一下眉头,都要立刻翻开医学百科查上一整夜?”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这本日志,比那本日记更能证明他对母亲的爱。我只是希望,在他最痛苦的时候,能有一份这样的记录,让他记得自己曾如何拼尽全力。”
记者们一时语塞,面面相觑。
那份日志被一页页翻开,里面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的标注和高远偶尔写下的鼓励卡片,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儿子最笨拙也最深沉的爱。
人群中,悄然出现了一丝动摇。
角落里,白宇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已经编辑好的帖子——《祸星档案4:林枫与三次火灾的惊人巧合》。
他本打算等林枫被问得哑口无言时,就按下发送键,投下最后一颗重磅炸弹。
可此刻,他却迟疑了。
林枫的平静,以及那份日志所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他的预料。
就在这时,台上的灯光亮起,校医院的老周主任握着话筒,开始致辞:“今天,我们启动这个‘心理支持计划’,初衷其实非常简单。”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这个计划的种子,源于三年前一个学生悄悄为我们医院两位重病学生的家属,支付了长达半年的陪护费。我们查不到他的名字,只在转账凭证上看到一个备注——‘安心钱袋’。”
“安心钱袋”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白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着手机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三年前,他母亲化疗,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就是收到了一笔署名为“安心钱袋”的匿名资助,不多不少,正好是半年的陪护费!
那笔钱,是他们家当时唯一的喘息之机。
怎么会……怎么可能是……
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身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上台,是计算机系的赵子轩。
他没有理会主持人的错愕,直接将自己的电脑连接到投影仪上,对台下众人说道:“在大家继续讨论之前,我想请各位看一段视频。”
幕布上,画面被一分为二。
左边,是《祸星档案》原帖中那些极具煽动性的截图和文字。
右边,则是完整的监控录像或事件记录。
“原帖说,林枫煽动寝室违规使用大功率电器,导致电路起火。”赵子轩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但完整视频显示,是他发现有寝室假期无人却开着充电设备,组织学生会成员进行夜间安全巡查,并在发现一间寝室插线板冒烟后,第一时间拉下电闸,避免了更严重的火灾。”
画面切换。
“原帖说,林枫以创业为名骗取同学投资,实为敛财。”赵子p轩的手指敲击着键盘,“但事实是,他联合学校心理健康中心,在考试周为备考焦虑的同学免费提供有安神作用的减压茶饮,所谓的‘集资’,是他自己掏钱垫付了所有成本后,几个受益的同学坚持要分摊的费用记录。”
一条条所谓的“罪证”被逐一推翻,真相在完整的证据链下纤毫毕现。
报告厅里鸦雀无声,只有投影仪风扇的嗡鸣。
屏幕下方模拟的弹幕,风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转。
“我靠!所以我们一直骂错人了?”
“这剪辑也太恶毒了吧?掐头去尾,完全是两回事!”
“那个发帖的人出来!给林枫道歉!”
“我们是不是……误会他太久了?”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林枫缓缓走上台,接替了赵子轩的位置。
他没有再解释任何事,只是当众打开了一个网页后台,那正是“安心钱袋”的账户页面。
一条条支出明细清晰地罗列在所有人面前。
三年来,从这个账户里转出的每一笔钱,都流向了不同的地方:为家庭突发变故的同学垫付的陪护费、为心理障碍同学补贴的校外咨询费、为急性病学生垫付的急诊押金……累计支出,三万八千二百元。
每一笔,都对应着一个在困境中挣扎的年轻灵魂。
林枫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视台下数百双眼睛,声音里没有委屈,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坦然。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洗白的。”他说,“我只是想说,善意,不应该被剪辑。”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那份长长的支出明细,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每一个曾经跟风谩骂、肆意揣测的人脸上。
白宇低着头,指尖颤抖着,最终用力按下了删除键,将那篇精心构陷的《祸星档案4》永远沉入数据深渊。
仪式散场时,人群默默地为林枫让开一条路。
没人再窃窃私语,那些曾经充满敌意的目光,此刻只剩下复杂与愧疚。
护工小陈不知何时挤了过来,趁乱塞给林枫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和一个小小的U盘,压低声音说:“这是高远昏迷前,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藏好的东西。”
林枫走到无人的楼梯间,展开纸条,上面是高远凌乱的笔迹:“如果我没挺过去,把这个交给警察。”
他的心猛地一沉,将那个冰凉的U盘插进手机。
戴上耳机,高远沙哑绝望的声音瞬间灌满了他的耳朵。
“如果我妈走了,我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也永远不会原谅那个一直没还日记的人。是他,是他让我妈在最后的时间里都留着遗憾……”
录音里是高远压抑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怨怼。
林枫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可下一秒,一个清脆的女声突兀地闯入,是护士的画外音:“高先生,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这是您母亲的日记本,林枫同学刚刚亲自送过来了,我看您在忙,就先替您收下了。”
录音里,高远的哭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然后,录音彻底中断。
林枫猛地摘下耳机,闭上了眼睛。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原来,高远在最后一刻是知道的。
原来,那本日记最终还是物归原主了。
可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终于明白,这世间最深的伤口,从来不是来自外界铺天盖地的误解和恶意,而是那个你最想解释的人,却再也给不了你开口的机会。
那份迟来的真相,像一把锋利的玻璃碎片,被永远地卡在了时间的罅隙里。
林枫睁开眼,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U盘。
它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
这短短几十秒的录音,是高远留下的最后一道谜题,也是唯一能够解开他心结的钥匙。
只是这把钥匙,该由谁去转动?
他握紧了U盘,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一个念头,在他混乱的思绪中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