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几乎是在看到那个头像的瞬间就关掉了屏幕,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收紧。
他抬起头,深夜的图书馆自习区空旷而寂静,只有头顶的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提醒着他,苏晚晴刚刚就坐在这里。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甚至没能察觉。
这个认知让林枫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苏晚晴就像一个完美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精准地投递完信息,然后再次消失于她那被严密规划好的世界里。
正当他思绪纷乱之际,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不是论坛私信,而是一条直接的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我在南门湖边。”
林枫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抓起背包,几乎是冲出了图书馆。
夜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燥热。
湖边的长椅上,一道清瘦的身影静静地坐着,正是苏晚晴。
她没有戴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月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脆弱的银边。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竟翻涌着一丝林枫从未见过的、近乎恳求的脆弱。
“林枫,”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夜色,“我想……过一天谁都不认识我的日子。”
林枫在她身边坐下,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全校闻名的天之骄女,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只迷了路的蝶,翅膀上沾满了沉重的露水。
苏晚晴似乎被他的沉默所鼓励,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继续说道:“陈姨……就是照顾我起居的人,她今天告诉我,我母亲下周会临时来学校,突击检查我的‘社交质量报告’。”
“社交质量报告?”林枫皱起了眉,这个词组听起来荒谬又冰冷。
“是的。”苏晚晴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报告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我的课程参与度、社团活动表现、同学间的互评、甚至……消费记录里的人均客单价。我必须在这之前,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活着’。”
她像是在背诵某个艰涩的学术定义,每一个字都透着疏离感。
“比如?”林枫挑了挑眉。
“比如……逃一节无关紧要的课、吃一次食堂里高热量的‘垃圾食品’、或者……和朋友吵一架?”她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吵架”这个词本身就带着罪恶感。
“你连‘吵架’都要练习?”林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她脸上的苦笑更深了。
“我妈妈说,争执是低效的沟通,是情绪管理彻底失败的表现。我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次‘失败’的记录。”
林枫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来寻求一次简单的放纵,而是在进行一场关乎生存的演习。
她的世界是一座精密的牢笼,而她正试图在看守到来之前,学会如何伪装成一个自由人。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回宿舍,给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404宿舍灯火通明。
陈默、赵子轩、张野三个人睡眼惺忪地被林枫从床上拖了起来,围坐在电脑前。
“情况就是这样,”林枫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最后敲了敲桌子,“我们的任务,就是为苏晚晴制定一个完美的‘普通人体验日’计划。代号:金丝雀出逃。”
陈默的睡意瞬间消失,他推了推眼镜,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道残影:“交给我。我立刻调出全校所有课程的校园卡刷卡记录,比对出勤率和老师的点名习惯,帮她找出最安全、最冷门的上课时段和食堂窗口,保证物理意义上的‘隐身’。”
“查勤怎么办?”赵子轩打了个哈欠,随手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空白的签到表,“小事一桩。伪造三份不同笔迹的‘小组讨论签到表’,应付突击检查足够了。就说她在图书馆做小组作业,谁也查不出问题。”
墙角正在穿外套的张野则拍了拍胸脯,压低声音道:“校门口交给我。我换上便装,从明天早上七点开始就在门口蹲点,任何符合‘可疑家长’特征的访客都别想溜进去。一旦有情况,我立刻在群里通风报信。”
林枫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向屏幕上苏晚晴那张标准证件照,照片里的女孩眼神清澈,嘴角带着完美的微笑。
他最后在团队频道里发了一句话,同时也是对远在另一栋宿舍楼里的苏晚晴说的。
“记住,从明天太阳升起开始,没人指望你是完美的。所以,你可以尽情犯错。”
第二天中午,计划正式启动。
苏晚晴按照陈默提供的数据,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成功混进了食堂二楼人流最拥挤的麻辣烫窗口队伍里。
周围鼎沸的人声、食物辛辣的香气、碗筷碰撞的嘈杂声,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官冲击。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颤抖着手点了一份最辣的麻辣烫。
端着餐盘寻找座位时,她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生的胳膊,餐盘一斜,杯子里的可乐顿时洒了半杯在桌上。
“啊,对不起!”她慌忙道歉,周围几道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那一瞬间,苏晚晴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反应竟然是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想要记下这笔“社交失误:在公共场合失态,影响他人用餐体验”。
就在她翻开本子的瞬间,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同时一包湿巾被递到了她面前。
林枫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不用记,”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这就是普通人的日常。”
苏晚晴愣住了,她低头看着那片狼藉的桌面,又看看林枫平静的脸,忽然间,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盯着那滩褐色的水渍,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极轻极轻的笑声。
“原来……把桌子弄脏,也不会被勒令退学。”她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伟大的科学发现。
下午,她固执地要去参加一个流动自习站的值班。
这是一个临时设立的学生互助点,任务琐碎,几乎没有优等生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她笨拙地整理着书籍,却被一同值班的学妹林小雨误认成了新来的志愿者。
“学姐,你好厉害啊,这么多资料一下子就分好类了。”林小雨一脸崇拜。
苏晚晴下意识地想说“这是基础的逻辑分类法”,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有,我只是随便摆摆。”
“你也是大一的吗?是哪个班的呀?”林小雨好奇地问。
苏晚晴心脏漏跳一拍,她想起陈默给的“人设”资料,几乎是脱口而出:“……学号尾号是4那个班的。”
在学校的非官方语境里,学号尾数的大小往往和入学成绩挂钩。
林小雨脸上的崇拜立刻变成了惊讶和同情:“哇,那你也挺不容易的。没事,我们一起加油!”
那一刻,苏晚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自己的“不够好”,而获得了来自陌生人的共情和鼓励。
她默默地在值班日志的角落,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笔迹写下一行字:“今天,我被人当作‘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榜样’。”
傍晚收摊时,学生会的李萌萌匆匆跑来,递给她一份刚从打印室取回来的匿名投稿,准备用于下一期的校刊专栏。
“晚晴学姐,你帮忙看看这篇,我觉得写得特别好,很多人都有共鸣。”
苏晚晴接过那张还带着温度的打印稿,标题赫然是——《我也想当一天废物》。
文章的内容,从渴望睡到自然醒,到讨厌被安排好的人生,再到对犯错的向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她的心脏。
这篇稿子,与她昨天在电脑里写下又被自己删掉的那篇草稿,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有人在替你说话。”林枫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低声说道。
苏晚晴摇了摇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看着林枫,目光清澈而坚定:“不,是我自己投的。”
她用一个新注册的、谁也不认识的账号,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独白,发布了出去。
回宿舍的路上,晚风轻拂。
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母亲的短信:“听说你最近情绪状态不太稳定,需要和周医生聊聊吗?”
冰冷的文字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瞬间缠上了她的脚踝。
苏晚晴盯着屏幕良久,过往的无数个瞬间在她脑海中闪回——每一次汇报、每一次检讨、每一次为了满足期望而压抑自己的时刻。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敲下一行字。
“嗯,我在学着不稳定。”
点击发送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待审判,而是将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向远处404宿舍楼的方向。
那里的灯光依旧亮着,像一座温暖的灯塔。
她的脚步从未如此轻快,轻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地心引力,飞起来。
而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点击发送的那一刻,远在城市另一端的一间私人诊所里,周医生的电脑屏幕上,一个专用于监控苏晚晴心理健康指数的后台系统,突然弹出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红色警报。
警报信息只有一行冰冷的系统代码:权限密钥匹配失败,目标‘金丝雀’监护协议出现未知逻辑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