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外的月光在窗棂上晕染出一片银霜时,林枫的手机在枕头边震动起来。
他摸到手机,眯着眼一看,凌晨五点十七分,陈默的消息框跳了出来:“三年采购合同比对完毕,同款迷彩服的市场价格比你校的采购价格低38%。供应商青州军拓的法人代表是后勤处李副处长的妻弟。”
手指在屏幕上停住了,林枫翻身坐了起来。
寝室里张野的呼噜声还在持续,赵子轩的玩偶熊歪在床头,陈默的电脑还闪烁着幽蓝色的光——他这才想起,昨晚陈默说要“帮老林查查资料”,原来熬了一整晚。
凉丝丝的风从窗缝钻了进来,吹得桌上的观察员名牌轻轻摇晃。
林枫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后颈慢慢泛起凉意。
他原以为今天的联席会不过是走个过场,像新生军训服装改革这种议题,最多讨论一下尺码合不合适、口袋设计方不方便。
可陈默的数据就像一根细针,挑开了表面的布料,露出了底下密密麻麻的线头。
“叮”的一声,又是陈默的消息:“李副处长去年在教职工大会上说‘要把每一分钱花在刀刃上’,刀刃?”后面跟着一个冷笑的表情包。
林枫捏着手机下了床,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摸黑倒了杯水,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镜子里映出他紧皱的眉头——这可不是室友们那些离谱操作能比的,不是顺拐走方阵或者煮火锅被抓,这是利益链条,是他从前最害怕的“麻烦”。
上午九点,第三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足。
林枫坐在学生代表区的最边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有点紧。
椭圆形会议桌对面,后勤处李副处长正翻着文件,金丝眼镜片反射着光,左胸的校徽别得端端正正。
“统一采购、统一配发是传统。”李副处长的声音像敲在钢板上一样,“军训不是过家家,纪律不容讨价还价。”他扫视全场,目光在林枫脸上停留了半秒,“至于某些同学提议的‘个性化’,我看还是先学会服从更重要。”
学生代表们都沉默着。
坐在林枫右侧的苏晚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压低声音说:“你没证据,别贸然开口。”她的白衬衫袖口绣着一朵很小的蓝花,是林枫上次帮她捡笔记时发现的——原来完美学姐也有这种不为人知的小细节。
但林枫的注意力被斜对面的王教官吸引了过去。
这位总是板着脸的督察组长正捏着样衣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料子……”他小声嘀咕道,“去年三连有个学生中暑,送医院时后背全是汗疹。”声音虽然很轻,却像一根火柴划过林枫的神经。
“我有个提议。”林枫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了过来,苏晚晴的指尖在桌下掐了他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是为新生考虑,能不能让他们试穿对比?不同材质的衣服,体感温度、透气率都可以用数据说话。”
李副处长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林观察员是要兼职审计员?”会议室的空调风突然变得刺骨,林枫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
王教官却放下布料,手指敲了敲桌面:“我觉得可以。数据总比经验可靠。”
散会时,李副处长的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响声,很快消失在转角。
苏晚晴拽住林枫的袖子:“你疯了?没实锤就捅破这层纸——”
“但王教官帮我说话了。”林枫望着走廊尽头王教官的背影,对方正低头看手机,嘴角抿成一条线,“他昨天发朋友圈,蹲在仓库检查旧军服,配文是‘好装备才配叫保障’。”
404寝室的门刚推开,赵子轩的篮球就“咚”地砸在脚边。
“老林你可算回来了!”他扒着林枫的肩膀,t恤上还沾着食堂的番茄酱,“张野说要去连队联名抗议,我觉得咱们应该直播拆衣服——”
“打住。”陈默的键盘声停了,推了推黑框眼镜,“公开举报风险太高,校方可能以‘破坏团结’压下来。”他的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合同条款,“而且李副处长的妻弟是法人代表,但股权结构有三层代持,直接起诉证据链不完整。”
张野把椅子转过来跨坐上去,拳头抵着下巴:“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吃回扣?”他的运动裤膝盖处磨得起了球,是训练时总在地上扑的缘故。
林枫摸出手机,王教官的朋友圈还停留在页面上。
照片里老教官蹲着,背有点驼,却把旧军服的每道缝线都扒拉得清清楚楚。
“我们不揭黑。”他突然笑了,“我们搞‘阳光体验日’。”
申请递上去的第三天,批复下来了。
林枫站在行政楼门口,看着“军训装备开放日”的红色批文,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李副处长签批栏的“同意”两个字力透纸背,像两道刀痕。
活动当天,食堂外的空地上支起了三个试衣棚。
王教官穿着作训服站在中间,胸前挂着“特约监督员”的牌子,腰板挺得比军训时还直。
陈默调试着测温仪,赵子轩举着大喇叭喊道:“一号棚是现用款,二号棚是市面平价款,三号棚是加厚款——都来试试,测完有冰可乐!”
张野在试衣棚外维持秩序,看见有新生犹豫,直接勾着人家的脖子:“兄弟,咱可不能当冤大头!”他的螳螂拳没练明白,这股子热乎劲儿倒把人全哄了过来。
数据仪的屏幕开始跳动时,林枫站在后台。
苏晚晴举着心理社的匿名问卷,发梢被风吹起:“阿杰说这题设计绝了,‘如果军服价格包含额外费用,你更接受用于改善食堂还是装进个人口袋’——”
“92%。”陈默突然出声。
所有人都凑了过去,数据图表上,平价款的支持率像火箭般窜到了顶点。
赵子轩吹了声口哨,把图表投影到食堂大屏上,标题是他连夜设计的:“我们不怕苦,只怕被当成傻子。”
李副处长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西装革履地穿过人群,镜片后的眼睛涨得通红,手指几乎戳到林枫的鼻尖:“胡闹!”转身时撞翻了测温仪,金属外壳在地上滚出老远。
当晚,林枫在回寝室的路上收到匿名短信:“别以为穿件马甲就能查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发白,他盯着“马甲”两个字,突然笑了——这马甲是王教官递的,是404的灯照的,是所有试穿的新生用汗湿的后背顶起来的。
“喂?”苏晚晴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点急促,“心理社今天收到三份举报,关于实验室器材、社团物资采购......”
林枫抬头,404的窗户亮着暖黄色的光,赵子轩的影子在窗帘上晃来晃去,像是在比划什么新口号。
陈默的电脑蓝光透过纱窗,张野的呼噜声居然隔着楼都能听见。
“我知道了。”他对着电话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宣誓,“马甲是别人给的,但路,是我们自己踩出来的。”
手机又震了震,是陈默的消息:“我爬取了近三年校内招标公示......还有七处可疑点。”后面跟着一个戴墨镜的猫猫表情。
夜风掀起林枫的衣角,他望着404的窗户,忽然想起王教官说的“好装备才配叫保障”。
或许有些规则,真的需要有人踩出脚印,才能变成路。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学生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主任对着电脑里的“装备开放日”数据皱眉,鼠标停在“关于规范学生观察员职责的通知(征求意见稿)”的发送键上,迟迟没有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