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展板上“下一站——谁在监视‘正常’?”的标题时,图书馆顶楼的阴影里,一台相机的快门刚落下,金属齿轮咬合的轻响被晚风揉碎。
林枫指尖还抵着马克笔,笔帽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
他望着陈默电脑屏幕上跳动的监控画面,后颈泛起凉意——图书馆顶楼那个三天前新装的摄像头,此刻正将404寝室的窗口框进取景框,连他刚才写标题的动作都被清晰捕捉。
“还有这些。”陈默推了推黑框眼镜,鼠标滚轮快速滑动,屏幕上跳出十几个监控点位截图:寝室楼下的路灯杆、食堂靠窗第三张桌子上方的通风口、浴室外墙爬满常春藤的转角处,每个红点都像盯着他们的眼睛,“我用观察员身份申请调阅公共监控权限,系统里标红的都是最近三个月新增的,覆盖了我们每天的动线。”
“观察员?”张野叼着辣条凑过来,辣油沾在电脑边框上,“你小子什么时候混上这头衔了?”
“上周帮信息中心修服务器时,他们给的临时权限。”陈默敲了敲键盘,调出一段模糊录像:画面里是赵子轩蹲在寝室门口给流浪猫喂火腿肠,备注栏写着“异常行为:与非人类生物长时间互动”;另一段是张野在操场教新生叠军被,标注“群体聚集风险:非正式组织活动”。
“我靠!”赵子轩扒着张野肩膀凑过来看,发梢扫到张野后颈,“这算什么异常?我喂猫招谁惹谁了?”
“更离谱的。”陈默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夹,监控时间显示凌晨两点,画面是林枫趴在桌上写高数作业,台灯在桌面投下暖黄光晕,备注栏的字刺得人眼睛疼——“行为异常持续观察:深夜非娱乐性独处”。
“他们这是给咱们建档呢。”突然响起的沙哑嗓音惊得赵子轩差点撞翻奶茶。
阿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白大褂下摆沾着心理社活动时的彩纸,“我上周帮校医院整理档案,见过这种标记系统。重点观察对象的行为数据会被分类归档,美其名曰‘预防风险’,实际上……”他喉结动了动,“像在养实验白鼠。”
寝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的蝉鸣变得刺耳,张野捏扁的奶茶杯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枫盯着屏幕上自己的影子,后槽牙咬得发酸——他以为之前的“啦啦队风暴”只是学生和校规的小摩擦,却没想到从军训顺拐被拍视频,到火锅被宿管抓包,所有“不规矩”的瞬间早被织成一张网,网口正缓缓收紧。
“要不咱们集体穿女装逛校园?”赵子轩突然拍桌,发胶固定的刘海都晃了晃,“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异常!”
“夜袭拆摄像头更痛快!”张野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淡粉色的军训晒痕,“我今晚就能翻到图书馆顶楼——”
“没用的。”陈默推了推眼镜,指节在键盘上敲出规律的声响,“对抗只会坐实‘危险分子’标签。他们要的是证明我们‘不正常’,越闹得大,数据越‘完美’。”
林枫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展板边缘的毛边。
月光从窗口斜切进来,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下午高远被学生围住时,金丝眼镜后的慌乱;想起王教官拍着张野肩膀说“像侦察兵”时,眼底闪过的光;想起苏晚晴上周在社团招新时,盯着他们搞怪展板笑弯的眼睛——那些被“秩序”定义为“混乱”的瞬间,其实藏着最鲜活的真实。
“如果他们拍我们是为了证明‘不正常’,那我们拍他们呢?”林枫抬头时,眼里有光在跳,“把‘谁在看’变成‘被看见’。”
凌晨三点的404寝室,键盘敲击声、马克笔在白板上划动的沙沙声、以及张野偷吃泡面的吸溜声混作一团。
陈默在电脑前捣鼓新开发的“青州之眼”小程序,界面是校园地图,每个上报的监控盲区会跳出红色感叹号;赵子轩举着手机对张野拍试镜片段,后者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家人们谁懂啊,我们浴室外墙的摄像头比我对象还懂我洗澡时间——”
“停!”林枫夺过手机,画面里张野的花裤衩正对着镜头招摇,“重点是被忽略的公共问题,不是你的裤衩。”
“那换保洁阿姨!”赵子轩突然跳起来,撞得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早上看见三号楼的保洁阿姨蹲在楼梯间吃冷掉的包子,监控拍得到我们喂猫,拍得到吗?”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扎破了所有喧嚣。
第二天清晨,林枫带着陈默和阿杰蹲在三号楼楼梯间。
保洁李阿姨的蓝布饭盒打开时,白菜馅的包子还冒着热气——是张野特意去食堂买的。
“姑娘,你们拍这个干啥?”李阿姨用围裙擦了擦手,眼角的皱纹堆成花,“我这把老骨头,蹲哪儿吃不是吃?”
“阿姨,有人总盯着我们‘正不正常’,”林枫举着手机,镜头里李阿姨的白发被晨光染成金色,“可我们想让大家看看,真正该被盯着的,是这些‘正常’里的不正常。”
视频剪辑室里,苏晚晴的声音从录音设备里传出来,温柔却带着锐度:“我曾以为秩序是完美的,像实验室里的滴定管,每一滴都精准。现在才发现,它只完美地忽略了大多数人——那些蹲在楼梯间吃饭的阿姨,那些修路灯时被监控拍不到的师傅,还有努力活成‘正常’的我们。”
直播当晚,404寝室的电脑屏幕亮得刺眼。
陈默开发的小程序后台不断弹出新数据:二教后巷堆了三天的垃圾、七号楼坏掉的应急灯、宿管王姨昨晚在值班室打了半小时瞌睡——每个上报都带着定位和照片,像星星之火,在校园地图上渐成燎原之势。
最炸的片段出现在午夜十二点。
王教官穿着作训服出现在镜头里,帽檐压得很低,喉结动了好几次才开口:“我查了三年违纪,记过单能装满两个抽屉。今天才明白,最大的违纪是——看不见人。”他抬手抹了把脸,镜头微微晃动,“就像我总骂张野顺拐,却没问过他小时候为救落水弟弟摔断过腿……”
弹幕瞬间被“王教官哭了”“破防了”刷满。
林枫盯着不断跳动的观看量,数字从五万跳到十万,二十万,最终停在五十八万。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看行政楼。”
他抬头望向窗外,行政楼顶层的灯光还亮着。
高远的影子在窗帘后急促晃动,几次抓起电话又放下。
直到校党委书记的身影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灯光才缓缓熄灭。
次日清晨,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林枫挤进去时,新通知的墨迹还未干透:“关于规范校园监控使用的整改方案:清理非必要监控点位37处,成立学生监督委员会,首批委员:404寝室林枫、心理社阿杰、女篮队小兰……”
任命通知下达当天,林枫独自走到开学时的操场。
舞台早已拆除,只剩水泥地面上残留的气球胶印。
他背对着空荡的操场,风掀起t恤下摆,背后用丙烯画的“我,即合理”五个字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手机震动,是陈默发来的校园论坛截图。
热帖标题刺目:《从404开始,我们学会了背对镜头》。
评论区里,有人晒出和保洁阿姨的合影,有人标注了新发现的监控盲区,还有条顶置评论:“下一次,我们不转身——我们直接走过去。”
林枫笑了笑,刚要回消息,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一封匿名邮件,发件人显示乱码,正文只有一句话:“监督委员会的椅子,没你想的那么好坐。”
他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影子被拉长,覆盖了半个操场。
风里飘来远处食堂的饭香,混着隔壁操场传来的笑声——那是新生在学张野叠军被,有人又顺了拐,惹得一片哄闹。
林枫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走向人群。
背后的“我,即合理”在暮色中愈发清晰,像面被风扬起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