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散法院外的梧桐叶时,林枫的皮鞋跟在台阶上敲出细碎的响。
张野的手搭在他后背上,掌心还带着方才拍肩时的热度:“老陈说公寓钥匙藏在门口第三块砖底下,我先去开暖气——这破楼比军训时的澡堂还冷。”
旧公寓的顶灯闪着昏黄的光,墙皮剥落处露出几枚生锈的铁钉。
陈默把笔记本往满是茶渍的茶几上一放,键盘敲击声立刻刺破了潮湿的空气。
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青黑更重,眼镜片后的睫毛快速眨动:“看这个时间轴。”他用触控笔在两段视频间划出交叉线,“天眼云的分析视频里,小林的手指在08:23:15到08:23:16间动了七下,但原始监控里……”
“只有两下。”赵子轩的摄像机突然怼到屏幕前,镜头里的时间戳像道伤疤,“中间那五下是系统自己画上去的?合着AI比我写小说还会编剧情?”他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蹭过沙发扶手上的线头,弯腰时后颈的银链晃了晃,“上个月我帮学妹修电脑,她搜‘如何摆脱跟踪狂’被标记成‘高风险人群’——现在看来,这系统不是智能,是缺德。”
林枫的手指在旧报纸堆里翻出老陈给的内部评估报告,纸页边缘卷着焦痕,显然被反复看过。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纸张发出脆响——一行被红笔划掉的备注突然刺进视网膜:“建议增加‘行为合理性校验模块’,避免误判。”他喉结动了动,指腹蹭过那道歪斜的红痕,像是触到了某个滚烫的秘密:“他们知道系统会造假。”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整间屋子的空气都颤了颤,“为了推广效率,故意不修漏洞。”
“操!”张野的拳头砸在茶几上,瓷杯里的凉白开溅出半杯,“上次在社区做反诈宣传,王奶奶因为总搜‘保健品骗局’被标记成‘易受骗群体’,社区主任说系统建议‘重点监控’——敢情他们眼里,我们连当正常人的资格都要系统批?”他卷起的袖口滑下来,露出小臂上去年救落水小孩时留下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淡粉。
陈默的鼠标突然停住。
他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在镜片上碎成星子:“看这个。”他调出两段鼠标轨迹图,一段平滑如溪流,一段却在4分23秒处拧成乱麻,“天眼云插入的操作记录里,鼠标移动了12厘米,但同一时间段的键盘输入是空白。这不是补全,是硬塞——就像给瘸子安了条假腿,还非说他能跑马拉松。”
赵子轩的摄像机镜头慢慢垂下来。
他突然伸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泛青的胡茬:“我奶上个月被标记,就因为她总给山区孩子寄旧毛衣。系统说‘频繁跨区域物流行为异常’——她连微信都不会用,哪知道什么区域不区域?”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抓起茶几上的红笔拍在桌上,“做对照表。把每个篡改点标红,做成动态视频。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所有眼睛都蒙上。”
凌晨三点的键盘声像雨。
陈默的手指在代码间跳跃,屏幕右下角的进度条慢慢爬升;赵子轩蹲在地上调整摄像机角度,t恤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张野翻出从社区顺来的公章贴纸,在打印好的对照表边缘贴出整齐的红框;林枫则抱着保温杯,目光在三份材料间来回扫,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动——杯里的茶早凉了,他却喝得比谁都勤。
“成了。”陈默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赵子轩一跳。
屏幕上两段视频并列,红框像火苗般在篡改处跳动,动态演示里,AI插入的“操作记录”正像墨迹般从原始画面里渗出来。
张野凑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屏幕:“这比我在市集做的手作木牌还精致——老陈要是看见,得管你要版权费。”
“收版权费的该是被误判的人。”林枫把保温杯重重放下,杯底和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明早庭审,周律师会播这个。”他的指节抵着太阳穴,那里跳着细微的痛,“但还不够。”他突然抬头,目光扫过三个熬得眼睛发红的室友,“他们可能会说这是测试版本,否认效力。”
“那就让全网都看见。”赵子轩的摄像机突然亮起,镜头对准林枫,“你说过,我们要对抗的不是代码。现在我懂了——我们要让所有人看见,代码背后那些不肯睁眼的人。”
晨光透过褪色的窗帘渗进来时,四人在茶几上堆起的纸山泛着淡金。
陈默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周敏发来的消息:“证据已提交,庭审九点开始。”林枫站起身,西装褶皱里还沾着旧沙发的线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红笔,笔帽上沾着赵子轩的指纹——那是他们昨夜在对照表上画下的第一笔。
“走。”他说,声音里带着某种滚烫的东西,像被压了四年终于要破土的种子,“今天,我们要让‘天眼’看看,被它分成三六九等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法庭的穹顶灯在九点准时亮起时,周敏的高跟鞋声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
她把U盘插入投影仪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拆一份精心包装的礼物。
当《U盘里的十二秒空白》开始播放时,被告席上的技术代表突然扯松了领带——他看见自己公司的系统在视频里露出了马脚,那些被精心掩盖的篡改点,此刻正像伤疤般在所有人面前裂开。
陈默起身时,法警检查他证件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了整个系统的软处:“所有被标记者都有共同特征:低社交活跃度,非主流行为模式。环卫工、残障人士、独居老人……你们用‘正常人’的数据训练AI,然后让它去审判‘不一样’的人。这不是智能,是偏见的自动化。”
法庭里的呼吸声突然变重了。
审判长宣布休庭十五分钟时,老陈从旁听席挤过来,掌心攥着张纸条,指腹被纸边硌出红印:“内部已有法官联名建议暂停系统强制效力。”林枫刚要说话,手机在兜里震动——阿杰的加密消息像道闪电:“他们准备启动‘紧急降级协议’,把争议数据归为‘测试版本’,否认法律效力。”
赵子轩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摄像机带子在他手腕上勒出红痕。
张野的指节抵着桌沿,指背绷得发白。
陈默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在镜片上碎成星子。
林枫望着法院大厅的电子公告屏,上面滚动着今日庭审的案件列表。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点狠劲,像春天里破冰的河:“他们删不掉的。”他说,声音轻得只有身边三人能听见,“明天,我们不只放视频……”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起,掠过电子公告屏的瞬间,林枫的目光追着那片叶子。
他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
而此刻的赵子轩正低头摆弄摄像机,指尖在直播键上轻轻一按——那是他和几个做自媒体的朋友约好的信号。
开庭前两小时,当赵子轩在多个平台发起直播预告时,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
最终,他打下的标题是:“今天,我们直播‘天眼’怎么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