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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花境,这座矗立在秽净交汇之地的奇异堡垒,如今已初具规模。高耸的城墙并非砖石垒砌,而是由无数虬结、粗壮、泛着金属般暗沉光泽的枯木交织而成,其间点缀着形态妖异、色彩斑斓的剧毒奇花,吞吐着肉眼可见的、带着奇异香气的淡紫色毒瘴。这瘴气对生灵有害,却能中和稀释游离的低浓度邪魔污染,是花境天然的屏障。

城中心,一座由巨大的黑色莲台托起的宫殿静静悬浮。莲台并非实质,而是由精纯的污染能量与荆青冥的意志凝聚而成,莲心处,一点微弱却坚韧的白焰,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散发着纯净的生命气息,与周围的黑暗形成奇异的和谐。

宫殿深处,一座被无数扭曲、蠕动着的藤蔓包裹的静室内,荆青冥盘膝而坐。他周身没有强大的能量波动,气息内敛到了极致,像一块深埋地底的墨玉。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开阖间偶尔闪过的一抹幽光,如同深渊乍现,令人心悸。他的意识正沉入体内那浩瀚的“枯荣道典”之中,体悟着生与灭、枯与荣之间那微妙而宏大的平衡。每一次呼吸,花境内游离的微弱污染便如同被无形的黑洞牵引,悄无声息地汇入他体内,滋养着那朵悬浮于丹田气海之上的、虚实相间的白焰黑莲。

万灵仙宗,净心崖。

这里是“净化派”的核心重地。与无间花境的妖异生机不同,净心崖通体由一种名为“净灵石”的白色玉石构筑,圣洁而冰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与净化法阵运转时特有的、类似臭氧的清冽气息。崖顶,一座巨大的净世白莲雕像散发着柔和却不容亵渎的光芒,象征着净化派绝对的信念:一切污染,皆须焚灭。

此刻,净心崖最深处的秘殿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烛火摇曳,将围坐在圆桌旁的三道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投映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居中一人,须发皆白,面容古板严肃,正是净化派大长老,林风的师尊——白无垢。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非金非玉、刻画着繁复封印符文的黑色令牌,令牌边缘隐隐有暗红色的纹路流转,散发出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若有刑堂核心弟子在此,定会认出,这令牌与刑堂某位神秘长老随身携带的信物极其相似,但更加古老、深邃。

左侧,是一名面容阴鸷、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刑堂三长老,吴冥。他负责宗门律法,手段酷烈,对任何疑似沾染污染者都毫不留情。此刻,他正阴沉地盯着面前悬浮的一颗留影珠,珠内反复播放着一段模糊却触目惊心的画面:黑雾缭绕的战场上,无数形态扭曲的魔化尸骸被无形的力量抽干生机,化作枯木,又在瞬间被点燃,化为飞灰。而画面中央,那道模糊的身影,正是荆青冥!

右侧,则是一位气息虚浮、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刻骨恨意的青年——林风。他原本锐利的金系锋芒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怨毒。他的本命灵剑“金阳”虽已修复,但剑身黯淡无光,曾经炽烈的金芒如同蒙上了一层锈蚀的阴影,再难恢复往昔的璀璨。荆青冥在葬神渊外那“百里草木枯”催生白莲的余波,不仅震碎了他的剑,更重创了他的道基,修为不进反退。

“废物!”白无垢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打破了沉寂。他看也没看林风,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枚黑色令牌上。“堂堂天骄,宗门倾力培养,竟被一个靠邪魔污秽起家的花匠废物逼到如此境地!连本命剑心都被污染侵蚀,道基蒙尘,你还有何面目坐在这里?”

林风身体猛地一颤,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双拳紧握,指节发白。羞辱如同毒虫噬咬着他的心脏,但他不敢反驳,只能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死死盯着留影珠中荆青冥的身影,恨意滔天。

吴冥冷哼一声,接过话头:“大长老息怒。林师侄虽遭挫折,却也探清了那荆青冥魔头的虚实。此獠吞噬污染、操控枯木腐尸、培育剧毒魔花,更能在至秽之地催生净世白莲,其手段已非寻常邪功可比!他建立‘无间花境’,收容那些半人半魔的污秽存在,美其名曰‘可控污染’,实则是豢养爪牙,图谋不轨!那遗尘谷的谷主,一个半身已入魔道的家伙,竟成了他的座上宾!长此以往,我仙宗威严何在?修真界正统何在?”

“图谋不轨?”白无垢终于抬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精光。“他早已是我仙宗心腹大患!昔日流放药园,便该斩草除根!若非宗主一系那群优柔寡断的‘共生派’暗中维护,何至于养虎为患,酿成今日之祸!”他重重一拍桌面,那枚黑色令牌微微震动,暗红纹路亮起一瞬,殿内的温度骤降几分。

“宗主与几位太上长老,似乎对荆青冥的力量有所顾忌,甚至…有所图谋。”吴冥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试探。“他们认为此獠的‘污染吸收’之能,或许是应对未来‘大劫’的关键。前番污染潮,若非此獠出手…”

“荒谬!”白无垢厉声打断,脸上古板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剧烈波动,带着一丝扭曲的狂热。“与虎谋皮,自取灭亡!邪魔污染,乃世间至毒至恶!任何与之沾染者,终将堕落,绝无例外!那荆青冥,早已不是人,而是行走的人形污染源!他建立的所谓花境,就是未来更大的污染巢穴!宗主他们被力量迷惑了双眼,忘了先辈以血泪换来的教训!”

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指向吴冥面前的留影珠:“看看!看看他是如何对待同门的?抽干生机,炼为枯骨!这是何等的魔道行径!还有这个!”他又指向林风,“林风只是靠近他催生的白莲余波,金阳剑便被侵蚀至此!道基受创!这难道不是污染之力最直接的证明吗?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净世’信念最大的亵渎和威胁!必须清除!不惜一切代价!”

秘殿内回荡着白无垢激动而偏执的声音。林风眼中闪烁着怨毒与一丝病态的认同。吴冥则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大长老所言极是。但此獠如今羽翼渐丰,坐拥花境地利,又有遗尘谷那群污秽者投靠,实力不容小觑。强攻,恐非上策,代价太大,且容易落人口实,被宗主一系责难。”

“哼,对付这等魔头,何须讲什么道义规矩?”白无垢冷笑一声,重新坐下,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掌控感。他摩挲着手中的黑色令牌,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芒。“他不是喜欢吸收污染吗?不是要当救世主,收容那些‘可控’的污染者吗?那我们就给他送一份‘大礼’!”

“您的意思是…”吴冥眼睛微眯。

“天火遗迹的‘净世大阵’,上上古先贤遗留,专为净化邪神残肢所设,威力无穷。”白无垢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阵眼需纯净之体为引,但核心驱动…需要磅礴的污染之源作为燃料,才能彻底激发其焚灭万秽的伟力。”

林风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异样的光芒:“师尊,您是说…用荆青冥做燃料?!”

“不,是他,和他那个污秽的魔窟!”白无垢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吴长老,你刑堂秘库中,那几件从上古战场缴获、被重重封印的‘污染源核’,是时候派上用场了。将它们‘秘密’送往天火遗迹核心,布下引子。林风,你亲自去办这件事。”

“弟子遵命!”林风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这还不够。”白无垢继续道,目光转向吴冥,“那个遗尘谷主,谢无救。他投靠荆青冥,不过是为求苟活,寻求压制自身污染的方法。此人,可为我们所用。告诉他,我们净化派有比荆青冥更稳妥、更‘正统’的净化之法,能彻底解决他体内隐患,甚至助他更上一层楼。条件只有一个…在关键时刻,从内部扰乱花境,或者…为我们打开花境防御的‘后门’。”

“离间计?妙!”吴冥抚掌,“谢无救此人,惜命且多疑,此计可行。属下亲自去接触他。”

“最后…”白无垢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再次看向那枚黑色令牌,“荆青冥唯一的软肋,就是他那个昏迷不醒的老爹。虽然被白莲治愈,但终究是个凡人。还有…那个苏家。”

“苏清漪?”林风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

“对,那个背叛了荆青冥,又背叛了你的女人。”白无垢的声音冰冷无情,“她的家族,因为靠近污染区,早已岌岌可危,急需净灵丹续命。之前向花境求助,被荆青冥碾碎婚书拒之门外,想必已是走投无路。告诉她,净灵丹,我们可以无限量供应,甚至可以派人帮她家族迁离污染区。但条件,是用她父亲荆老头的性命,或者…用她自己作为接近荆青冥的棋子,把他引入天火遗迹!”

“这…”林风心头一跳。利用苏清漪?他脑海中闪过那张曾让他心动的、此刻却写满憔悴与绝望的脸。一丝犹豫和不忍刚刚升起,立刻被更强烈的怨恨和复仇渴望压了下去。荆青冥!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她已无路可走,为了家族,她别无选择。”白无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这是她背叛宗门、背叛净世信念的代价,也是她唯一能赎罪的机会。林风,苏清漪这条线,由你负责。务必让她心甘情愿,成为刺向荆青冥心脏最致命的那把刀!”

秘殿内,阴谋的毒液在烛光下无声流淌。白无垢的计划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将荆青冥、花境、遗尘谷主、苏清漪,甚至那沉睡的荆父,都囊括其中,目标直指天火遗迹那座恐怖的净世大阵。

“记住,”白无垢最后环视两人,声音低沉而肃杀,“此乃宗门最高机密。暗中行事,务必隐秘。待万事俱备,东风一起,便是那魔头荆青冥及其污秽巢穴,彻底灰飞烟灭之时!此役,当为吾净化派正名,为修真界除一大害!”

“谨遵大长老法旨!”吴冥和林风齐声应诺,眼中燃烧着不同的火焰——吴冥是冷酷的执行,林风则是扭曲的复仇欲望。

净心崖上,那巨大的净世白莲雕像依旧散发着圣洁的光芒。然而,在这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场针对“无间花境”的滔天暗流,已然汹涌澎湃,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无间花境,外城“秽土区”。

这里是花境内专门划出的区域,收容着从各地投奔而来、被不同程度污染侵蚀的修士和凡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杂着药草和腐败物的复杂气味,但比外界的污染区要平和许多。一座座由特殊抗污材料搭建的简易屋舍排列着,一些身上带着明显异化特征(如皮肤鳞化、肢体畸变、眼眸异色)的人,正在几名穿着统一灰色劲装、气息沉稳的修士引导下,进行着简单的体魄锻炼或静坐冥想。这些灰衣修士,是“枯荣军”的预备役成员,他们自身也带着可控的污染,但神志清醒,眼神坚定。

一座相对高大的石屋内,遗尘谷主谢无救正盘膝坐在一座小型聚灵阵中。他面容清癯,但半边脸颊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鳞片,一直延伸到脖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光。他周身的气息起伏不定,时而晦暗压抑,时而流露出一丝精纯的生命力。他手中握着一枚拇指大小、通体浑圆、内部仿佛有丝丝缕缕白色雾气流淌的丹药,正是花境丹堂最新研制出的“枯荣丹·初型”。

一名枯荣军的年轻卫士恭敬地站在一旁汇报:“谷主,今日‘秽雨’浓度比昨日上升了三成,但外城‘净瘴阵’运转平稳,中和效率稳定在七成以上。‘秽土区’有三名新收容者出现中度侵蚀症状,已服用‘清心散’,暂时稳定。另外,‘枯木卫’第七小队在巡逻时,于东南边界发现不明能量残留,疑似有人窥探,痕迹已消除,并加强了该区域警戒。”

谢无救缓缓睁开眼,那只未被鳞片覆盖的眼睛清澈明亮,另一只覆盖鳞片的眼睛则闪烁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他感受着体内在丹药作用下暂时被压制、梳理的污染力量,心中情绪复杂。

投靠无间花境,是他走投无路下的选择。荆青冥的力量令他敬畏,花境提供的稳定环境和研究方向让他看到了生存的希望。这“枯荣丹”虽不能根治他的问题,却大大缓解了他的痛苦,延长了他的寿命。然而,身为曾经的遗尘谷主,一方豪强,如今屈居人下,听命于一个曾经被他视为“怪物”的年轻人,内心深处那份不甘与猜忌,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消失。

尤其是荆青冥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和冷酷的行事风格,总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他吸收污染,究竟是掌控,还是最终会被污染同化?这无间花境,究竟是庇护所,还是更大的牢笼?

“知道了,加强警戒,尤其是边界区域,有任何异动,立刻上报内城。”谢无救收起丹药,声音低沉沙哑。

“是!”年轻卫士领命退下。

谢无救独自静坐,目光透过石窗,望向花境中心那座悬浮的黑莲宫殿,眼神闪烁不定。就在这时,他怀中一枚沉寂已久的、刻着遗尘谷标记的玉符,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谢无救身体瞬间紧绷!这枚玉符,是他留给遗尘谷最后一名隐藏极深、从未暴露的心腹的紧急联络符!怎么会…在此时震动?

他不动声色地布下一道隔绝禁制,小心翼翼地取出玉符。玉符上,只有两个极其黯淡、几乎要消散的字符:

“净…危…”

谢无救瞳孔骤缩!净?净化派?危?是心腹处境危险,还是…净化派要对遗尘谷旧部,或者…对他谢无救本人,有危险动作?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他的脊背。他猛地攥紧玉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荆青冥的冷酷,净化派的狠毒…他仿佛站在了悬崖边缘,两边都是万丈深渊。那份被暂时压制的不甘和猜忌,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燃烧起来!

黑莲宫殿深处。

荆青冥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吞噬光线。他并未刻意探查,但花境内,尤其是核心区域的一切细微变化,都如同水波般映照在他与“无间花境”紧密相连的心神之中。

谢无救石屋外那瞬间的隔绝禁制波动,虽然微弱且隐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清晰地被他感知到了。

“不安分的老鼠…”荆青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意外。他从未天真地认为谢无救是真心归附。这种因利益和恐惧而结合的纽带,脆弱无比。净化派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绝不会放过这个撬动花境的机会。

他心念微动。

花境城墙边缘,一具如同铁石铸就的枯木卫突然停止了机械般的巡逻。它眼中两点幽绿魂火微微跳动了一下,随即,覆盖其全身的枯木纹理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无数细微的孔洞张开,贪婪地吸纳着空气中游离的、因“秽雨”浓度上升而增加的污染粒子。

这本是枯木卫自我维持和进化的本能行为。但此刻,荆青冥的意识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渗透其中,接管了这具枯木卫的部分感知。

枯木卫的“视野”被强行拉高、扩展。不再是简单的能量感应和生命探测,而是如同鹰隼俯瞰大地,将石屋周围数百米内的景象尽收“眼”底。石屋的轮廓,空气中逸散的微弱能量痕迹,甚至谢无救石屋门口那名刚刚离开的枯荣军卫士的背影,都清晰地映射在荆青冥的识海。

就在这枯木卫的视野锁定石屋时,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虚影,如同水波般在石屋斜对面一座不起眼的废弃哨塔阴影中一闪而逝。

快!快到连筑基修士都难以察觉!

若非荆青冥借助枯木卫这特殊的“污染视角”刻意观察,根本无法发现这细微到极致的异常。

“哼,净光遁影符…吴冥老狗,果然是你的人。”荆青冥心中冷笑。净化派刑堂的秘传遁符,擅长隐匿和短距离挪移,用来刺探和传递消息最是阴险。这道虚影显然是刚刚潜入,目标正是谢无救的石屋!那枚震动的玉符,恐怕就是信号。

他没有打草惊蛇。枯木卫继续着“正常”的污染吸收行为,幽绿的魂火微微摇曳,仿佛只是本能地对秽雨浓度的变化产生了反应。

荆青冥的意识缓缓收回。他需要知道净化派解除谢无救的具体内容。谢无救的选择,将决定他接下来的处置方式。是继续留着这条有用的“蛇”,还是…提前拔掉这颗可能带来麻烦的毒牙?

他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缕细微如发丝的黑气悄无声息地融入地面,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宫殿的脉络,迅速向“秽土区”蔓延而去。这是他最近领悟的“枯荣道典”小神通——“蚀念根须”。能以自身污染之力为引,附着于花境无处不在的植物根系(哪怕是被污染改造过的枯木根须)上,进行极其隐秘的感知。只要谢无救离开他的石屋,或者与他人有能量接触,就逃不过这无孔不入的监视。

处理完谢无救的潜在威胁,荆青冥的目光投向花境之外,那污浊阴沉的天空。

“苏家…”他低声自语,毫无波澜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份被碾碎的婚书,早已连同苏清漪那张绝望的脸,被埋葬在记忆的尘埃里。苏家的存亡,于他而言,不过是蝼蚁的挣扎,激不起半分涟漪。

然而,净化派…荆青冥眼中寒芒一闪。他们绝不会放过利用苏家这条线的机会。苏清漪那个为了家族可以抛弃一切的女人,会做出什么选择?荆青冥几乎可以预见。她一定会来,带着自以为是的筹码,或者更愚蠢的恳求。

“也好。”荆青冥缓缓起身,走到宫殿边缘的巨大窗棂前。窗外,是花境下方翻腾涌动的秽净迷雾。他摊开手掌,掌心一缕精纯的黑气升腾,眨眼间凝聚成一朵含苞待放的妖异黑莲虚影,莲心一点白焰若隐若现。

“正好用你们,来试试这‘枯荣道典’新悟出的手段,看看是你们的‘净世’厉害,还是我的‘向死而生’…更胜一筹。”他五指缓缓收拢,那朵黑莲虚影无声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花境边界外,百里之遥,一处被废弃的凡人村落遗址。

残垣断壁间,弥漫着死寂和淡淡的腐败气息。一处相对完好的石屋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

苏清漪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华贵的法衣早已黯淡破损,沾染着泥泞和污秽。她脸色苍白憔悴,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和深重的绝望。短短时日,家族剧变,她从天之骄女跌落尘埃,尝尽了世间冷暖。

家族靠近的污染区近期突然爆发,防护法阵岌岌可危。族人接连病倒,急需大量净灵丹续命并维持法阵运转。她放下所有的尊严,去求林风,得到的只有冷漠的推诿和嘲讽的目光。走投无路之下,她想起了那个曾被自己弃如敝履的前未婚夫,那个如今坐拥诡异花境、力量通天的男人——荆青冥。

她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带着家族长老的求援信,来到无间花境外。等待她的,不是任何形式的会见,只有一名面无表情的枯荣军卫士,递出来一个冰冷的玉盒。

玉盒里,是那份被她亲手撕毁、又被荆青冥碾成齑粉的婚书碎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那无声的拒绝,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冰冷,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点幻想。她像个疯子一样在花境外嘶喊、哭泣,换来的只有花境城墙上毒花冷漠的注视和枯木卫冰冷的魂火。最终,她耗尽灵力,被花境外围的毒瘴逼退,狼狈地逃到了这处废弃村落。

“完了…全完了…”苏清漪抱着膝盖,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族人的哀嚎,长老们绝望的眼神,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没有了净灵丹,家族防护法阵最多还能支撑三日!三日之后,便是举族尽墨,被污染吞噬异化的结局!

就在这时,石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一股冰冷、纯粹、带着强烈净化气息的微风灌入屋内,瞬间驱散了屋内的腐败气息,也驱散了苏清漪身上沾染的些许污秽。但这气息非但没让她感到舒适,反而如同针刺,让她猛地惊起,警惕地看向门口。

一个她最不愿意、也最恐惧在此刻见到的人影,静静地立在门口。

林风。

他穿着净心崖弟子特有的白袍,但袍袖边缘却绣着比以往更繁复、更冰冷的金色净化符文。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以往更加阴鸷、锐利,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牢牢锁定在苏清漪身上。他周身的气息不再锋芒毕露,却多了一种深沉、压抑的诡异感,仿佛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清漪师妹,几日不见,何至于此?”林风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清漪浑身紧绷,如同受惊的兔子:“林…林师兄?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这很重要吗?”林风缓步走进石屋,油灯的光芒将他苍白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重要的是,苏家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清漪心头。她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林风无视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我知道你去求过那个魔头了。结果呢?他碾碎婚书,将你弃如敝履,眼睁睁看着你苏家走向灭亡。在他眼中,你们这些凡俗蝼蚁,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苏清漪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林风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在她心上。

“但我不同,清漪。”林风的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带着一丝虚伪的温情,“我心中,始终有你和苏家的位置。只是宗门规矩森严,净化派资源调动,非我一人所能左右。之前…是我力有不逮。”

苏清漪猛地睁开眼,绝望的眸子里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疯狂的希冀:“林师兄…你…你有办法救我苏家?”

林风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瓶身温润,透过瓶壁,可以看到里面盛放着满满一瓶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纯净白光的丹药!

净灵丹!而且是品质极高的上品净灵丹! 数量之多,足以支撑苏家法阵数月之久!

浓郁而精纯的净化气息瞬间弥漫整个石屋,让苏清漪精神都为之一振,仿佛干渴的旅人看到了绿洲!

“这…这么多净灵丹?!”苏清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

林风却手腕一翻,将玉瓶收回了袖中。那瞬间的希望如同泡沫般破灭。

“丹药,就在这里。”林风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残酷,“足够救你苏家全族性命,甚至可以帮助他们迁离污染区,寻一处真正的灵秀之地休养生息。”

苏清漪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知道,如此大的恩惠,必然伴随着无法想象的代价。

“条件…是什么?”她声音干涩。

林风上前一步,冰冷的眼神逼视着苏清漪绝望的双眼,一字一句,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条件很简单。用你父亲——荆青冥那个凡俗老爹的性命,或者…用你自己作为诱饵,将荆青冥…引入天火遗迹!”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苏清漪瞬间面无血色,娇躯剧震,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石墙上,浑身如坠冰窟!

杀荆青冥的父亲?或者…亲自去引诱荆青冥踏入陷阱?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是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前者是泯灭人性的弑亲(养父),后者…以荆青冥如今的力量和心性,一旦识破,她的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不…不…”苏清漪摇着头,眼神涣散,“你这是让我去送死…荆青冥他…他现在…”

“他现在是魔头!是行走的污染源!人人得而诛之!”林风厉声打断她,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火焰和扭曲的仇恨,“想想你的族人!想想他们被污染侵蚀,化作怪物的惨状!想想你苏家传承断绝!你还有选择吗?这是你唯一的赎罪机会!为你当初的背叛,为你苏家的生存!”

赎罪…背叛…苏家的生存…

这几个字如同魔咒,反复冲击着苏清漪濒临崩溃的神经。一边是养父的性命和荆青冥那深不可测的恐怖,一边是血脉相连、朝夕相处的全族老少…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抱头,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林风冷冷地俯视着她,耐心等待着。他知道,这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最终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为了家族,她别无选择。如同当年为了家族,她选择背叛荆青冥一样。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苏清漪的呜咽声在石屋内回荡,林风的眼神愈发冰冷。就在这时,石屋的屋顶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上面。林风瞬间警惕起来,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身形一闪,便朝着屋顶掠去。

苏清漪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她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变故是福是祸。就在她惊慌失措之时,石屋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黑影冲了进来。苏清漪以为是林风折返,吓得尖叫起来。然而,当她看清来人时,却愣住了。

来人竟是荆青冥!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身上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息。荆青冥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苏清漪,冷哼道:“看来净化派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啊。”苏清漪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林风从屋顶跃下,看到荆青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荆青冥,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风惊恐地问道。荆青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净化派的小动作,我又怎会不知。今天,就拿你们来试试我新悟的手段。”说罢,他周身的黑气涌动,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无间花境,秽土区,谢无救石屋。

隔绝禁制的微光如同水波般在石屋内流转,将外界的一切窥探和感知隔绝。遗尘谷主谢无救盘膝坐在蒲团上,脸上的黑曜石鳞片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那只暗红色的魔眼死死盯着掌心中那枚沉寂的玉符。

“净…危…”

两个黯淡的字符,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心神。

“净…净化派…”谢无救喃喃自语,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危…危险…是谁危险?是我?还是遗尘谷最后的种子?他们想做什么?”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疯狂翻涌。是净化派发现了遗尘谷隐藏的残余力量,要进行清剿?还是…他们要对自己这个“叛徒”动手了?荆青冥的力量虽然恐怖,但花境并非铜墙铁壁,尤其是对他这样半路投靠、心思未定的“外人”而言!净化派在仙宗根深蒂固,手段阴狠毒辣,远非荆青冥这等崛起新锐可比!

就在他心绪如麻之际,石屋的隔绝禁制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被一片最轻的羽毛拂过。这波动极其轻微,若非谢无救心神紧绷,几乎无法察觉。紧接着,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虚影,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禁制,出现在石屋中央。

来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斗篷之中,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周身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有那双从兜帽阴影下射出的目光,锐利、冰冷,带着刑堂特有的审判意味。

刑堂三长老,吴冥! 他竟亲自来了!

谢无救瞬间如临大敌,周身半压制状态的污染力量几乎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石屋内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危险的气息。他那只暗红色的魔眼死死锁定来人,喉间发出低沉的嘶鸣:“吴…长…老?!”

“谢谷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吴冥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摘下兜帽的意思。他无视了谢无救的警惕和戒备,自顾自地走到屋内唯一一张石凳前坐下,姿态从容,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无恙?”谢无救冷笑,强行压下翻腾的力量,那只正常的眼睛也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拜你刑堂和净化派所赐,苟延残喘罢了!吴长老屈尊降贵,潜入我这污秽之地,总不会是来叙旧的吧?”

“自然不是。”吴冥的声音依旧平板,“本座前来,是给你,以及你遗尘谷残存的最后一点火种,指一条真正的活路。”

“活路?”谢无救嗤笑,“投靠荆青冥,难道不是活路?这无间花境,至少给了我喘息之机,压制了我的污染!”

“喘息?”吴冥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丝,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怜悯,“你当真以为,荆青冥那魔头是在救你?他是在豢养!在实验!你这身残存的精纯修为和半污染之躯,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味特殊的‘药材’!他吸收污染,掌控污染,最终目的,是将你们这些‘可控污染者’,炼制成更强大的、完全受他奴役的枯木傀儡!遗尘谷主?你不过是他砧板上的鱼肉罢了!你问问自己,那所谓的‘枯荣丹’,可曾真正解决你体内本源侵蚀之苦?它只是在延缓,在麻痹,如同饮鸩止渴!你的魔眼,可曾有一刻停止过对你神智的侵蚀?”

吴冥的话语如同毒刺,精准地刺入谢无救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猜忌!那“枯荣丹”确实只能缓解,无法根治!荆青冥那深不可测、冷酷无情的手段…他真的没有把自己当成实验品吗?谢无救脑海中瞬间闪过荆青冥审视他时那毫无波澜、如同看一件物品般的眼神,浑身发冷。

看到谢无救眼神剧烈波动,沉默不语,吴冥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他放缓语气,带着一丝循循善诱:“净化派,才是正统。我们追求的是彻底净化,是斩断污染根源,而非饮鸩止渴,甚至拥抱污秽!只要你迷途知返,本座可代表白无垢大长老承诺:第一,净化派有真正的‘净世丹方’,源自上古正统,能彻底净化你体内侵蚀,助你重归仙道!此丹方,远非荆青冥那邪魔外道拼凑的‘枯荣丹’可比!”

吴冥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薄如蝉翼、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玉简,其上一缕精纯到极致的净化道韵流转,让谢无救那只暗红魔眼都感到一丝刺痛!那气息,做不得假!

“第二,遗尘谷残余部众,只要愿意归顺,可受净化派庇护,免遭荆青冥事后清算!第三,待铲除荆青冥及其魔窟,你谢无救,可重返仙宗,成为我净化派客卿长老,地位尊崇,远非在这污秽魔窟中苟且偷生可比!”

三条承诺,如同重磅炸弹,狠狠砸在谢无救的心头!彻底净化!庇护遗尘谷!客卿长老!每一条,都直指他内心最深切的渴望和最恐惧的软肋!比起荆青冥那虚无缥缈、充满不确定性的庇护和力量,净化派开出的价码,显得如此“正统”,如此“光明”,如此…诱人!

巨大的诱惑如同魔鬼的呢喃,疯狂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然而,荆青冥那恐怖的身影,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投靠净化派,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真会信守承诺?事成之后,会不会把自己也当成“污染源”一并净化掉?

“呵…呵呵…”谢无救发出低沉的笑声,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挣扎,“吴长老,好大的手笔!只是…我凭什么相信你?空口白牙的承诺,就想让我背叛花境,背叛荆青冥?他若知晓,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信与不信,在你。”吴冥的声音冰冷依旧,“机会只有一次。至于荆青冥…”他发出一声充满恶意的轻笑,“他活不了多久了。天火遗迹,便是他的葬身之地!净世大阵之下,神魔俱灭!你只需在关键时刻,发挥一点小小的作用即可。比如…为我们打开花境防御法阵的一个小小‘后门’,或者,在荆青冥离开后,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让我们的‘礼物’能顺利送到花境深处。”

吴冥将一枚非金非木、刻着复杂净化符文的令牌放在石桌上:“此令可短暂影响花境核心区域一处节点,时间有限,如何把握,看你。事成之后,玉简便是你的。”他站起身,兜帽下的目光如同寒冰利刃,刺向谢无救那只暗红魔眼:“是做我净化派的功臣,重返仙道,还是陪着那个魔头一起,在净世之光下化为灰烬?谢谷主,好生思量吧。你…没有太多时间了。”

说完,吴冥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枚冰冷的令牌和谢无救剧烈翻腾的心绪。

石屋内死一般寂静。谢无救盯着桌上的令牌,又看看自己手中那枚依旧残留着“净…危…”字样的玉符,再感受着体内在吴冥话语刺激下更加躁动、侵蚀着心神的污染力量…

天平,在剧烈地摇摆。一边是荆青冥深不可测的魔威和可能的未来,一边是净化派“正统”的承诺和眼前致命的威胁与诱惑…那只暗红的魔眼中,贪婪、恐惧、疯狂、算计的光芒疯狂交织。

他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握住了桌上那枚冰冷的净化令牌。

黑莲宫殿深处。

荆青冥静静悬浮在莲台之上,双眸紧闭,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悟道之境。然而,花境之内,尤其是谢无救石屋周围的一切细微变化,都纤毫毕现地映射在他与花境紧密相连的心神之中。

那“蚀念根须”的感知网络,如同无数无形的神经末梢,遍布花境。

当吴冥那如同鬼魅般的虚影穿透谢无救的隔绝禁制时,荆青冥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到了那道虚影带来的、属于净化派特有的冰冷净化气息,以及那份古老丹方玉简散发出的、与花境格格不入的“正统”道韵。

他“听”到了吴冥那充满蛊惑与威胁的低语。

他“感受”到了谢无救内心那如同火山般剧烈喷涌的挣扎、恐惧、贪婪…

当谢无救颤抖的手最终握住那枚净化令牌时,荆青冥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一片冰封万古的死寂,以及…一丝近乎于嘲弄的漠然。

“果然…老鼠就是老鼠。”荆青冥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低低响起,如同寒风吹过冰面,“给了你活路,偏要往死路上钻。”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缕精纯的黑气升腾而起,瞬息间,一朵含苞待放、妖异诡谲的黑莲虚影在他掌心凝聚成型。莲瓣漆黑如墨,边缘流淌着暗金色的纹路,莲心处,那点微弱却坚韧的白焰静静燃烧。

荆青冥的目光落在黑莲之上,仿佛在凝视着谢无救那摇摆不定的灵魂。

“也罢。”他五指微微收拢,那黑莲虚影并未湮灭,反而轻轻摇曳起来,莲心处的白焰随之跳动。

“饵已下,网已张…就看你们,能翻起多大的浪花了。”荆青冥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正好,用你们的‘净世’,来淬炼我的…‘无间’。”

他心念微动,那朵摇曳的黑莲虚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脚下的莲台,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花境深处,某些由枯木根系和污染能量构成的、极其隐秘的节点,悄然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规则层面的调整,如同在精心编织的蛛网上,为某些“猎物”预留了看似安全的通道。

废弃村落,石屋。

油灯的光芒在苏清漪绝望的呜咽声中,显得愈发昏暗。林风如同雕塑般站在阴影里,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做出最后的抉择。空气中只剩下苏清漪压抑的抽泣声,以及她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抽泣声渐渐微弱下去。

苏清漪缓缓抬起头。泪痕斑驳的脸上,绝望依旧,但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和空洞。所有的挣扎、恐惧、犹豫,仿佛都在刚才那场无声的风暴中被彻底碾碎。

她扶着冰冷的石墙,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抽离了所有情感的、纯粹的虚弱。

她没有看林风,目光空洞地望着屋外浓稠的夜色,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不带一丝波澜:“净灵丹…给我。”

林风眼中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冰冷笑意,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带着虚假怜悯的平静:“明智的选择,清漪师妹。为了家族,总有人要牺牲。”他再次拿出那瓶散发着纯净白光的玉瓶,递了过去。

苏清漪的手冰凉刺骨,接过玉瓶时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分激动,仿佛只是接过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物品。

“记住你的承诺,”林风的声音带着警告,“迁离污染区,庇护苏家。否则…你知道后果。”

苏清漪没有说话,只是将玉瓶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终于转过头,看向林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告诉我…具体怎么做。”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林风满意地点点头,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开始详细讲述他那精心编织的、充满恶毒的陷阱计划。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昏暗的石屋内回荡。

苏清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空洞。只是在林风提到某些关键步骤,比如如何接近荆父,如何利用残存的“婚约”情分降低荆青冥警惕时,她那麻木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微弱的涟漪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淹没。

当林风说完最后一个字,苏清漪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缓缓转过身,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向那扇破败的木门。她推开门,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冷风灌入石屋,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林风站在门口,看着苏清漪单薄的身影融入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荆青冥…你加诸于我的一切羞辱和伤害…这次,我要你百倍偿还!用你最在乎的人的性命!用你自己的性命!”他低语着,手中一枚传讯玉符悄然碎裂,化作飞灰,将“饵已上钩”的信息,无声地传向净心崖的方向。

夜色如墨,暗流在废墟与花境之间,汹涌澎湃。一张针对无间花境和荆青冥的、交织着阴谋与背叛的致命巨网,正悄然收紧。

无间花境,外城“秽土区”。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花境城墙外弥漫的淡紫色毒瘴,在夜色中如同涌动的活物,散发着寂静的危险气息。

谢无救独自坐在石屋内,油灯早已熄灭,只有他半边脸颊上的黑曜石鳞片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冷光。那枚冰冷的净化令牌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入皮肉。吴冥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净世丹方…彻底净化…客卿长老…”

诱惑是如此巨大。

“砧板上的鱼肉…枯木傀儡…饮鸩止渴…”

恐惧和猜忌如同附骨之蛆。

他的呼吸粗重,体内的污染力量在两种极端情绪的拉扯下,如同沸腾的岩浆,左冲右突。那只暗红的魔眼不受控制地转动着,散发出危险的红芒,视野中时而闪过荆青冥那深不可测的黑色莲台,时而闪过净化派净世白莲那冰冷圣洁的光芒。

“荆青冥…你救我,是真有把握掌控一切…还是只想利用我这身污染,作为你力量的养料?”谢无救对着黑暗,嘶哑地质问,却无人回应。

“净化派…你们真会信守承诺?还是利用完我,就把我这‘污秽’也一并净化掉?”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遗尘谷的紧急联络玉符,再次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谢无救浑身剧震!他猛地掏出玉符,只见上面又浮现出两个新的、更加黯淡、仿佛随时要消散的字符:

“速…抉…”

速速抉择!

仿佛是他那位隐藏极深的心腹在用生命发出最后的警告!净化派…没有耐心了!他们要么已经开始行动,要么…是在逼他立刻站队!

最后一丝犹豫被这催命符般的字符彻底碾碎!谢无救那只暗红的魔眼中,恐惧和猜忌瞬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攥紧了净化令牌和那枚玉符。不能再等了!无论是荆青冥的“豢养”,还是净化派可能的“事后清算”,都比不上眼前那彻底净化的诱惑和遗尘谷旧部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

他必须赌一把!赌净化派会信守承诺!赌荆青冥…会死在天火遗迹!

谢无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污染力量,那只正常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决绝。他走到石屋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座由特殊抗污金属打造的丹炉。他小心翼翼地将吴冥给的那枚记载着“净世丹方”的古老玉简取出,置于丹炉底部一个隐秘的夹层之中。然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几份花境丹堂提供的、用于炼制“枯荣丹”的药材,开始佯装炼丹。

火焰在丹炉下燃起,药香混合着淡淡的污染气息弥漫开来。谢无救看似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火焰,心神却紧紧系在那枚净化令牌上。他在等待,等待吴冥所说的“关键时刻”,也在思考,如何才能在荆青冥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为净化派打开那个“小小的后门”。

黑莲宫殿。

荆青冥依旧盘坐于莲台之上,仿佛亘古不变。谢无救石屋内那微弱的丹炉火焰,那强行压抑却依旧逸散的疯狂与决绝情绪,甚至他藏匿玉简的小动作,都如同水面的倒影,清晰地映照在荆青冥的心湖之上。

“疯狂的赌徒…”荆青冥心中低语,带着一丝冰冷的漠然。谢无救的选择,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在生死存亡和巨大诱惑面前,人性往往经不起考验。

他指尖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极其细微、完全由枯荣意境凝聚的符文。符文一闪而逝,融入花境深处某个特定的、由无数枯木根须交织而成的核心节点。那个节点,正是吴冥给予谢无救的净化令牌所能短暂影响的区域!荆青冥所做的,是提前在这个节点内部,埋下了一道极其隐晦的“后门中的后门”——一个由他绝对掌控的陷阱入口!

做完这一切,荆青冥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投向了花境之外,那黎明前最黑暗的东方天际。他“看”到了,在距离花境数百里外的荒野中,一道孤寂、麻木、带着死寂气息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着花境的方向而来。

苏清漪。

她身上的华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泞。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她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净灵丹的玉瓶,仿佛那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拖着千钧重担。她没有使用任何灵力,只是像个最普通的凡人,在崎岖的荒野中跋涉。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荆青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如同看着一粒随风飘荡的尘埃。她的绝望,她的麻木,她那份为了家族甘愿赴死的空洞…都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那份被碾碎的婚书,早已埋葬了所有过往。

“又一个…棋子。”荆青冥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心念微动。花境那巨大的、由枯木和毒花构筑的城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城门上那些妖艳的毒花微微摇曳,吞吐的毒瘴似乎也稀薄了几分,为那道麻木的身影,敞开了一条通往深渊的“生路”。

净心崖,秘殿。

白无垢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那枚刻满封印符文的黑色令牌,令牌边缘的暗红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一片翻滚不休的、如同熔岩般的污秽能量,能量核心处,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祭坛的轮廓——天火遗迹的核心!

“饵已入笼,网已张开…”白无垢古板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冰冷笑容,这笑容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和狰狞。“吴冥,林风,做得不错。”

侍立在一旁的吴冥微微躬身:“大长老英明。谢无救已入彀,苏清漪那枚棋子也已踏上归途。只待荆青冥那魔头为救父或念旧踏入天火遗迹,便是他形神俱灭之时!”

“念旧?”白无垢嗤笑一声,“那魔头心中,早已无情无义!唯有他那凡俗老爹,是他唯一的破绽!苏清漪…不过是引他入局的幌子,让他放松警惕罢了。林风那边,安排好了吗?”

“林师侄已率精锐秘密前往天火遗迹外围待命。只待苏清漪信号发出,遗迹外围的‘锁空大阵’便会启动,断其退路!遗迹核心的‘污染源核’引子也已布下,随时可激活,为大阵提供‘燃料’!”吴冥眼中闪烁着冷酷的杀意。

“很好!”白无垢眼中狂热更盛,他猛地将一丝灵力注入手中的黑色令牌!嗡!令牌剧烈震颤,暗红纹路瞬间大亮,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与镜中那翻腾的污秽能量遥相呼应!

“荆青冥…任你魔威滔天,能吞噬污染又如何?净世大阵,焚灭万秽!此乃上古正道克魔至宝!在真正的‘净世’之力面前,你这人形污染源,注定灰飞烟灭!无间花境,也将随着你这魔头一同陪葬!此役之后,净化派威名将震慑寰宇,万灵仙宗,乃至整个修真界,都将唯我净化派独尊!”

白无垢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偏执,在秘殿中回荡。他仿佛已经看到荆青冥在净世之光中哀嚎湮灭,看到无间花境在烈焰中化为废墟,看到自己站在净化派权力的巅峰…

无间花境,秽土区边缘。

苏清漪终于拖着麻木疲惫的身躯,走到了那巨大、妖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花境城门前。城门裂开的那道缝隙,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望向城门上方黑暗中摇曳的毒花。那花朵艳丽得刺眼,如同荆青冥指尖曾经捻动的那朵,带着死亡的气息。

她攥紧了手中的玉瓶,冰冷的瓶身刺痛了掌心。

这一步踏进去,便再无回头路。

为了苏家…为了那瓶净灵丹…

空洞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微弱的挣扎彻底熄灭。她迈开脚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踏入了那条为她敞开的、通往毁灭的“生路”。

城门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

黎明将至,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然而,无间花境内外,以及遥远的净心崖与天火遗迹之间,那汹涌的暗流,已然汇聚成滔天巨浪。

风暴的中心,黑莲宫殿之巅,荆青冥负手而立,望着东方那抹惨白的天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净派暗流涌?呵…

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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