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工作室的沙发,成了李昊在伦敦暂时的、不稳定的避风港。
“就一晚”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暂时借住”。
亚历克斯嘴上抱怨着麻烦,却默许了李昊的存在,偶尔甚至会丢给他一个冷掉的三明治或一瓶水。
这种粗糙的善意,在冰冷的现实里显得格外珍贵。
但李昊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亚历克斯需要工作,而自己需要一个更稳定、更不引人注目的落脚点。
生存成了首要问题。
他身上的现金所剩无几。
他必须找到一份工作,一份不需要身份证明、支付现金、并且能让他有时间训练的零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拿着那份免费的伦敦地图,用笔圈出可能的区域——餐馆后巷、便利店、搬运工聚集地。
他一家家地问,用生涩的英语重复着:
“请问……需要人手吗?我可以洗碗、搬东西……什么都行。”
大多数时候,他得到的是不耐烦的挥手拒绝,或怀疑的打量。
他太年轻,看起来又不像本地人。
几次近乎绝望时,他甚至想过给卢克-肖打电话求助,但最终都忍住了。
他不能把朋友也拖下水。
最终,在一家中餐馆油腻腻的后厨,他找到了机会。
老板看着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眼神倔强的少年,又看了看堆成山的脏碗碟,皱了皱眉。
“试用三天,管两顿饭,没工钱。干得好再说。”
老板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说道,“早上10点到下午2点,晚上6点到打烊。别给我惹麻烦。”
“多谢老板。捱一定好好做。”
李昊用客家话回答,一种奇异的亲切感短暂地驱散了陌生感。
这份工作枯燥、油腻、且报酬微薄,但它提供了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食物和一点点未来的现金。
更大的挑战是训练。
没有绿草如茵的训练场,没有专业的器材,甚至没有一颗像样的足球。
他只能在凌晨亚历克斯工作室附近的街心公园,或者深夜无人的后巷进行。
他用省下的饭钱,从一个二手商店买了一个最便宜的、有些泄气的皮球。
训练内容被迫变得极其基础且孤独:
体能: 绕着公园疯狂奔跑,折返跑,蛙跳,利用长椅做腹肌和核心力量训练。
球感: 对着公园的墙壁,一次又一次地练习各种停球、传球、抽射。
那面斑驳的墙,成了他沉默的陪练。
定位球: 他找了两个废弃的饮料瓶,摆在墙角,作为人墙的模拟,一遍遍练习弧线球。
没有教练指导,没有队友呼应。
只有路灯拉长他孤独的身影,和皮球撞击墙壁的单调回响。
偶尔有夜归的路人投来奇怪的一瞥,或醉汉含糊的嘲笑。
李昊充耳不闻,将所有情绪——对父亲的愤怒、对未来的迷茫、对舒适训练场的渴望——全都发泄般地倾注到每一次奔跑、每一次触球中。
“让你的光芒,亮到足以让所有规则都不得不为你让路。”
诺伊曼的话,成了他在精疲力竭时唯一的精神支柱。
他咬着牙,完成一组又一组的加练。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白天,他是中餐馆后厨沉默的洗碗工,被蒸汽和油污包围。
凌晨和深夜,他是街心公园里那个与墙壁较劲的孤独少年。
他每周会谨慎地用公共电话给南安普顿青训营打一次电话,延续着“生病休养”的谎言。
他不敢打多,怕引起怀疑。
他也曾冒险在周末乘坐最便宜的巴士潜回南安普顿,远远地、贪婪地看着队友们在正规场地上训练。
那种熟悉的草皮气息和呼喊声,让他心脏揪痛,也让他更加渴望回归。
卢克-肖偶尔会给他发信息,告诉他队里的八卦,谁又入选了更高一级的青年队,教练又念叨了几次“不知道李那小子病好了没有”。
这些零碎的信息,是他与那个正常足球世界仅存的脆弱连接。
一天深夜,他在后巷加练任意球时,皮球狠狠击中一个废弃的铁桶,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工作室二楼窗户猛地打开,亚历克斯探出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怒吼:
“小子!你他妈半夜不睡觉拆房子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昊抱着球,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脸上混合着汗水、油污和歉意。
亚历克斯瞪了他几秒,骂骂咧咧地缩回头。
但几分钟后,他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下来,手里拎着两罐冰啤酒,扔给李昊一罐。
“妈的,练练练,练个屁。”
他灌了一口啤酒,靠在墙上,看着李昊,“就你这不要命的劲儿,以前踢球的?”
李昊接过啤酒,没有喝,只是点了点头。
“啧。”亚历克斯打量着他,“为什么跑出来?跟家里闹翻了?”
李昊沉默着,没有回答。
亚历克斯也没再追问,只是嗤笑一声:
“足球……狗屁梦想。我当年也以为能踢出来,结果呢?还不是在这给人纹身混饭吃。”
他顿了顿,看着李昊在昏暗灯光下倔强的侧脸,语气缓和了些:
“不过,你小子……有点不一样。像野草,石头缝里都能钻出来。”
他喝光啤酒,把罐子捏扁,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
“行了,别练了,滚上去睡觉。明天……轻点折腾。”
说完,他转身啪嗒啪嗒地又回去了。
李昊握着那罐冰凉的啤酒,站在深夜无人的后巷里。
野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球鞋和沾满尘土的足球。
是的,他就是野草。
被踩在脚下,被忽视,被遗忘。
但他会从最坚硬的石头缝里钻出来,用最倔强的姿态,野蛮生长。
直到有一天,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抬起头,望向伦敦灰蒙蒙的、看不见星星的夜空。
光芒,不是被赐予的。
是在最深的黑暗中,自己一点一点磨砺出来的。
他拧开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苦涩感划过喉咙,却仿佛点燃了胸腔里那团不肯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