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在陈诚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车子驶离舅妈家所在的街区,渐渐汇入县城的主干道。
街道两旁还挂着红灯笼和对联,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只有零星几家小卖部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人。
春节的县城有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宁静,而这种宁静中又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活力——就像休憩中的巨兽,只待假期结束便会重新苏醒。
陈诚靠在车后座上,脑海中还回荡着舅妈家火炉旁的谈话。表哥贺云峰最终接受了去银行工作的提议,虽然表嫂刘婕仍有些顾虑,但看得出表哥眼中重新燃起了对职业生涯的期待。
“想什么呢?”开车的父亲陈向生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在想云峰表哥的事。”陈诚坐直身子,“爸,你说我这样安排合适吗?会不会让人觉得我在施舍?”
陈向生笑了笑,打转向灯拐进通往陈家庄的乡道:“你呀,就是想太多。一家人互相帮衬,哪有什么施舍不施舍的?你表哥有本事,你给他平台,这是双赢。再说了,”他顿了顿,“你外公外婆当年是怎么对咱们家的,你都忘了?”
陈诚当然没忘。父亲刚创业那几年资金周转困难,是外公二话不说拿出准备给表哥上大学的钱借给他们家。虽然后来父亲连本带利还了,但那份雪中送炭的情谊,陈家人一直记在心里。
车子驶进陈家庄时,已是下午两点多,车刚停稳,院子里就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陈诚推开车门,三个小身影立刻炮弹般冲了过来。
“表哥!表哥回来啦!”
“表哥新年好!”
“给我们红包!”
七八岁的表弟刘波带头,后面跟着六岁的表妹彭晓粒和五岁的表弟彭伟。三个小家伙围着陈诚,眼睛亮晶晶的,小手伸得老高。陈诚被他们逗笑了,蹲下身捏捏陈浩的脸:“这么着急要红包?拜年的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说完了!”彭晓粒抢着说,“祝表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财源广进,早生贵子!”
最后四个字说得格外响亮,显然是大人教的时候特意强调的。陈诚哭笑不得,身后下车的母亲贺兰英已经笑出声:“这孩子,谁教你的?”
“妈妈教的!”彭晓粒天真地回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出卖”了母亲。
院子里传来二姑陈芝柳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说!”
陈诚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因为知道今天家里孩子多,他特意多备了些。三个红包厚实实的,每个里面都是一万现金——在2004年,这绝对是让孩子们惊喜的数字。
“拿好了,别乱花。”他挨个递过去。
三个孩子接过红包,手感让他们眼睛瞪得更圆了。刘波机灵地把红包塞进羽绒服内袋,还拍了拍确认安全;彭晓粒则转身就往屋里跑,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最小的彭伟拿着红包不知所措,看看哥哥又看看姐姐,最后决定学哥哥的样子塞进衣服里。
但他们这些小动作,全被站在屋檐下的家长们看在眼里。大姑陈芝秀无奈地摇头:“小陈,你这也太惯着他们了。给个一两百意思意思就行了,给这么多……”
“大姐,你这就别操心了。”二姑陈芝柳倒是爽快,“反正等会儿我就收走,就当是替他们存着。不过小陈啊,你这手笔也太大了,这一给就是三万。”
三姑陈芝兰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笑着说:“二姐,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想收似的。要我说,小陈给就给了,咱们家现在也不缺这点钱,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奶奶拄着拐杖从堂屋走出来,阳光照在她满头的银发上,显得慈祥而精神。她已经七十六了,但身体硬朗,思维清晰,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都别站着了,进屋坐。”奶奶声音洪亮,“小诚,来,到奶奶这儿来。”
陈诚连忙上前扶住奶奶。奶奶拍拍他的手,又朝三个藏好红包正窃喜的孩子招招手:“你们几个小家伙,一起过来。”
三个孩子乖乖走过来。奶奶弯腰,挨个摸摸他们的头:“表哥给你们的压岁钱,要好好收着,知道不?不能乱花,要买学习用的东西,或者存起来以后上大学用。要是拿去乱买零食,或者送给别人,奶奶可要生气的。”
“知道了,外婆!”三个孩子异口同声。
“真知道了?”奶奶故意板起脸。
“真知道了!”刘波挺起小胸脯,“我要存起来买电脑!我们学校电脑课上的电脑都好旧了。”
彭晓粒也抢着说:“我要买画笔和画册,美术老师说我画得好!”
最小的彭伟想了半天,最后说:“我要……我要给奶奶买好吃的!”
这话一出,大人们都笑了。奶奶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把小孙子搂进怀里:“哎哟,我的乖孙哟,奶奶没白疼你。”
气氛顿时更加温馨起来。今年的春节天气格外好,大年初二阳光明媚,午后气温升到十几度,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比在屋里烤火还舒服。于是大家搬出椅子、小板凳,围坐在院子中央。母亲贺兰英和三姑陈芝兰端出茶水、瓜子、花生和糖果,摆在几个小凳拼成的“茶几”上。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远处偶尔传来鞭炮声——那是别家孩子忍不住提前放的。陈家庄的习俗是初五迎财神才大规模放鞭炮,但总有些孩子等不及。
二姑陈芝柳喝了口茶,对陈诚说:“小诚,二姑今年可是托你的福了。工地上那些活,让我们公司忙了一整年,效益比前两年加起来都好。”
陈诚也笑道:“二姑,您这就见外了。咱们自己家的公司有活,不给自己人干给谁干?再说了,您公司的工程质量我是知道的,交给您我放心。”
奶奶在一旁点头:“小陈说得对。一家人就是要互相帮衬。你们姐妹几个,还有你们丈夫,有能力就多帮衬小陈,小陈有需要也想着你们,这才是家的样子。”
三姑陈芝兰性格直爽,接话道:“妈,这话我赞同。我才不像二姐那么客气,我公司没活干了就直接找小陈要。反正他公司那么大,我装修公司又不差,价格还公道,干嘛不给我做?”
陈诚走到三姑身后,给她捏肩膀:“三姑,您这就对了。我要是有生意不先照顾自家人,那成什么了?”
这时,三个姑父和陈向生三兄弟陪着爷爷陈百顺从屋里出来了。爷爷虽然七十多了,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
几个男人搬来几张竹椅,在院子另一侧坐下。小姑父高志华给陈向生递了支烟,问道:“大哥,小陈现在的生意到底做到多大了?我去年装修公司接的活,十有八九都是他公司的项目。”
陈向生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具体多大我也没仔细问。不过听你嫂子说,就建那个环星商业中心和广场,去年国内国外投了几十亿美金。”
“几十亿……还是美金?”二姑父彭定康咋舌,“我的乖乖,我知道小陈生意做得好,没想到做到这个程度。”
彭定康是做土建工程的,去年跟着陈诚的公司做了几个项目,赚了不少。他感慨道:“我公司去年就靠小陈照顾了。那些我们能接的工程,做一年下来,比我前三年赚的都多。”
三叔陈向军在军区,消息灵通。他接过话头:“二哥,你们就安心跟着小陈干吧。我虽然不太过问生意上的事,但也打听过,小陈的公司信誉极好,从来不拖欠供应商货款。而且,”他顿了顿,“他们公司好像从来没向银行贷过款。”
“没贷过款?”高志华惊讶,“现在哪个大企业不贷款?”
“真的。”陈向军肯定地说,“好多银行主动找上门要给他们贷款,都被小陈拒绝了。他说,有多少钱干多少活,没钱就少干点,不借债。”
二叔陈向党在省政府工作,副厅级干部。他苦笑道:“我在省里,不少领导都找过我,想让我介绍小陈认识,希望他在我们省多投点资。搞得我压力挺大。还好小陈懂事,在省城投了不少项目,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爷爷陈百顺听到这话,茶杯往小凳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交代?要什么交代?我孙子的钱,想往哪投就往哪投!那些领导要是真有诚意,就该把投资环境搞好,让人家愿意来,而不是走关系、打招呼!”
陈向党无奈:“爸,您现在是退下来了,万事不求人。我们不行啊,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完全不理这些也不行。”
陈百顺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情,自己可以快言快语,但儿子还在体制内,有他的难处。老人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这时,陈诚走过来,在爷爷身边蹲下:“爷爷,您别担心。该投的项目我会投,不该投的,谁说也没用。二叔那边,我会配合的,不让二叔为难。”
陈百顺看着孙子,眼中满是欣慰。他拍拍陈诚的手背:“你心里有数就行。爷爷老了,帮不上你什么,就希望你做事稳妥,对得起良心。”
“我知道,爷爷。”
夕阳西下时,院子里拉起了电灯。女人们在厨房忙活晚餐,男人们继续喝茶聊天,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玩耍。今年的团圆饭摆了整整三桌,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围坐在一起,酒杯碰撞声、笑语声、孩子的吵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最朴实也最动人的家庭乐章。
饭后,三个姑姑一家陆续告辞。陈诚和父母站在门口送别,看着车灯消失在村道的拐弯处,这才回到屋里。
奶奶正在收拾孩子们落下的玩具,见陈诚进来,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小诚,今天累了吧?”
“不累,奶奶。”陈诚挨着奶奶坐下。
“你呀,从小就懂事。”奶奶摸摸他的头,虽然陈诚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现在有出息了,还这么顾家,奶奶为你高兴。但是啊,”她话锋一转,“也别太累了。钱是赚不完的,身体要紧。”
“我知道,奶奶。”
“还有啊,”奶奶压低声音,“你妈今天悄悄跟我说,你是不是谈对象了?”
陈诚脸一热:“奶奶……还没有正式确认关系。”
“别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奶奶笑呵呵的,“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奶奶给你把把关。”
“等……等合适的时候。”陈诚含糊地回答。
奶奶也不逼他,只是拍拍他的手:“好好,你自己把握。奶奶就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你成家立业,抱上重孙。”
这话说得陈诚心里一酸。他握紧奶奶的手:“奶奶,您一定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