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深那一声极轻的“嗯”,像是一颗定心丸,让苏念瞬间充满了无穷的动力。
她将设计图小心地铺平,然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衣服的制作之中。
量裁、裁剪、走线……
苏念的动作,专业而娴熟,仿佛她不是第一次接触缝纫机,而是已经与它相伴了数十年的老裁缝。
“嗒嗒嗒嗒……”
崭新的飞人牌缝纫机,在她灵巧的双手下,发出了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这声音,像一首动听的、充满了希望的交响曲,在这间破败的西厢房内回荡。
陆景深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她。
看着她那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那双仿佛有星辰在闪烁的眸子,看着布料在她手中,一点一点地,从一张平平无奇的平面,逐渐拥有了灵魂和轮廓。
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岁月静好”的安宁。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缝纫机的声音,在安静的农家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像一块磁石,瞬间就吸引了正房里那对母女的注意。
“妈!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陆小兰正在给被烫伤的脚踝换药,听到这声音,立刻竖起了耳朵。
赵桂花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侧耳倾听了片刻,一张老脸瞬间就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还能是什么声音!是那个小贱人!她……她竟然真的把缝纫机给买回来了!”
昨天苏念他们雇牛车回来的时候,动静不小,她们自然也看到了那台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大件。当时她们还心存侥幸,以为是别的什么东西,没想到……竟然真的是缝纫机!
“她哪儿来的钱买这么金贵的东西!”陆小兰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那可是缝纫机啊!全村都没几台!我攒了那么多年嫁妆,都舍不得买一台!”
“还能是哪儿来的钱!不都是从我们家刮走的!”赵桂花一想到那被“抢”走的几百块钱,心就疼得直抽抽。
母女俩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怀好意。
陆小兰一瘸一拐地,悄悄摸到了西厢房的窗户底下。
窗户纸早就破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破洞又捅大了一些,然后把眼睛凑了上去。
只看了一眼,她就彻底挪不开眼了。
屋子里,苏念正坐在那台崭新的、油光锃亮的缝纫机前,神情专注。而在她的手边,还放着一张用木炭画的图纸。
虽然只是草草几笔,但陆小兰也能看出,那上面画的,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漂亮得不像话的裙子!
收腰的设计,蓬松的裙摆,还有那别致的花边领子……
陆小兰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嫉妒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一无是处的扫把星,能有这么好的东西?能画出这么漂亮的衣服?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从她的心底,疯狂地滋生了出来!
如果……
如果这张设计图,是自己的……
那她穿上这身裙子,去参加镇上举办的青年联谊会,一定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到时候,别说是嫁给供销社主任的儿子了,就是嫁给县长的儿子,都有可能!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再也无法抑制!
她像一只耐心的毒蛇,悄悄地潜伏在窗外,等待着机会。
终于,她看到苏念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似乎是准备去上茅房。
机会来了!
陆小兰的心脏“怦怦”狂跳,她左右看了一眼,见院子里没人,便立刻一瘸一拐地,像做贼一样,溜到了西厢房的门口。
她屏住呼吸,轻轻一推。
门,竟然没有闩。
陆小兰心中一喜,立刻闪身溜了进去!
屋子里,陆景深正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陆小兰心中一阵鄙夷,一个残废,跟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她看都没看陆景深一眼,径直冲到桌边,一把抓起那张画着新潮服装的设计图,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还不知足,目光又落在了桌上那匹崭新的白布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她也知道,这么大一匹布,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的。
她只能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那个“睡着”的陆景深,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出了西厢房。
从头到尾,她都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就在她溜出门,并且带上门的那一瞬间,那个原本“睡着”的男人,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般的漠然。
很快,苏念就从外面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那块被人动过的、带着褶皱的白布,眉头微微一挑。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本该放着设计图的地方。
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来过了?”苏念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嗯。”陆景深应了一声,声音冰冷,“需要我把东西拿回来吗?”
在他看来,只要他一句话,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就会立刻把东西乖乖地送回来,甚至跪下来求饶。
“不用。”
苏念的脸上,却缓缓地,绽放出了一抹极其灿烂、也极其危险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只即将捕获猎物的小狐狸,充满了算计和狡黠。
“鱼儿,已经上钩了。”
她走到桌边,将那匹白布重新铺平,然后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截新的木炭。
“你以为,我刚才出去,真的只是去上茅房吗?”她侧过头,对陆景深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不过,是去给她创造一个,自取其辱的机会罢了。”
陆景深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只见苏念拿起木炭,在那张白布上,开始飞快地勾勒。
这一次,她没有再画草图,而是直接在布料上,画出了裁剪的线条!
她画的,依旧是之前那件裙子的轮廓,但其中,却有几个极其细微的地方,被她不动声色地,稍稍改动了一下。
比如,袖口的位置,她故意画窄了两分。
再比如,腰线的连接处,她留下了一个看似不经意、实则极其关键的缺口。
这些改动,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
但只要真的按照这张“设计图”做下去,最终得到的,只会是一件穿不上、也脱不下的、极其滑稽的……残次品!
陆景深看着她在布料上信手涂鸦,虽然看不懂,但他却从她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算计的眸子里,读懂了一切。
这个女人……她又在挖坑了。
而且,是一个足以让陆小兰摔得粉身碎骨的、巨大的天坑!
“你……”陆景深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无奈又带着几分宠溺地,吐出了两个字,“真坏。”
“彼此彼此。”
苏念冲他得意地一笑,然后便拿起剪刀,沿着那张充满了“陷阱”的图纸,干脆利落地,剪了下去。
一场好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