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句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疲惫和绝望的“第二条”,从陆振邦的喉咙里挤出来时,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连时间都已静止的死寂。
这个曾经叱咤京城、掌控着无数人命运的老人,在这一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那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彻底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亲手,将自己最看重的两个继承人,送上了绝路。
也亲手,斩断了陆家百年基业的未来。
陈老看着他,那双饱经风霜的浑浊老眼里,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漠然。对于一个将家族荣耀看得比天还大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比死亡更残忍的惩罚。
“好。”
他缓缓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不容置疑的判决书。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三天之后,”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想再在京城,听到任何关于陆云峰和陆云海的消息。”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那个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老人一眼,转身,拄着拐杖,在那位年轻警卫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充满了罪恶和审判的书房。
而苏念和陆景深,也同样沉默着。
他们抱着孩子,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施舍给那个已经彻底沦为败犬的老人,转身,就走。
……
当晚,陆家大宅,主院。
夜,凉如水。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府邸,今晚却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两声沉闷的、几乎被深夜的寒风彻底掩盖的枪响,从后院那间终年香火缭绕的佛堂里,悄无声息地传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秦佩兰那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绝望和疯狂的哭嚎。那声音,撕心裂肺,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惊起了满院的寒鸦。
第二天,京城上流圈子里,便传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陆家大少爷陆云峰、二少爷陆云海,因“意外”走火,在家中佛堂“自尽身亡”。
而陆家主母秦佩兰,则因为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亲眼目睹了两个儿子惨死的景象,一夜之间,疯了。时而哭,时而笑,嘴里永远只念叨着两个字:“报应……报应……”
一个曾经在京城里权势滔天、风光无限的百年望族,就这么以一种极其惨烈、也极其具有戏剧性的方式,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知道,这所谓的“意外”,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罢了。陆家,这个曾经让人仰望的存在,完了。
彻底地,完了。
……
三天后,陆家书房。
当苏念和陆景深,再一次,站在这里时,整个书房的气氛,已经与三天前,截然不同。
陆振邦依旧坐在那张太师椅上,但他的腰杆,却再也挺不直了。
他那头本还花白的头发,此刻已经彻底变成了雪白。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更是写满了死寂和……认命。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在他的面前,摆着两份早就已经拟好的文件。
一份,是陆家一半家产的转让协议,那上面罗列的产业和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疯狂。
而另一份……
则是一份崭新的、经过了所有族老一致同意的——分家协议书。
“签了吧。”陆振邦沙哑着嗓子,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他将文件推了过去,“从今天起,你,陆景深,自立门户。与我京城陆家,再无半分瓜葛。”
“这陆家剩下的一半家业,和你那疯了的‘母亲’,都由我这把老骨头,自己扛着。”
他看着陆景深,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属于一个父亲的……请求。那是一种混杂了悔恨、不甘,却又不得不低头的脆弱。
“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陆景深的声音依旧冰冷。
“放过陆家,最后一条血脉。”陆振邦的声音,嘶哑,破碎,“给陆家,留个根。”
陆景深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夜苍老的男人,心中没有半分的快意,只有一片无尽的悲凉。
许久,他才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拿起笔,在那份分家协议上,签下了“陆景深”三个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也划断了他与这个家族最后的一丝牵连。
从此,天高海阔,各自安好。
当苏念和陆景深,抱着他们的孩子,最后一次,走出那座朱红色的大门时,正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感觉,像是挣脱了沉重的枷锁,获得了一场迟来的……新生。
苏念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自由的空气,感觉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郁气都一扫而空。
“我们去哪儿?”她抱着怀里的女儿,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轻声问道。
陆景深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她和怀里的孩子,一起,紧紧地,拥入了怀中。那个怀抱,坚实、温暖,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
然后,他低下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充满了虔诚和……承诺的吻。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