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清脆的法槌声,响彻整个庄严肃穆的法庭时,也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陆景深心中那片积压了两年多的、无边无际的阴霾。
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张一直紧绷着的、如同雕塑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滚烫的液体,再也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顺着他那坚毅的脸部轮廓,无声地滑落。
兄弟们……
我,为你们,报仇了。
他仿佛又看到了南山那片被炮火染红的丛林,看到了那些在烈火中对他伸出手、却最终无力倒下的、一张张年轻的脸。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连长,快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与法槌的落定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悲怆的安魂曲。
压抑了两年多的、足以将人彻底逼疯的痛苦、愧疚和仇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宣泄。
当审判结束,所有人都退庭之后,陆景深依旧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冰冷的证人席上,久久没有动弹。法庭之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他孤单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在他的身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充满了孤寂的影子。
直到,一双柔软、温热的小手,轻轻地,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脖颈。
一个带着淡淡奶香和药香的、温暖的娇躯,紧紧地,贴在了他那冰冷僵硬的后背上。
是苏念。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孩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她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静静地,从背后,抱着他。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冰冷绝望的心。
陆景深缓缓地抬起手,用他那只因为极致的情绪激荡而剧烈颤抖的大手,轻轻地,覆在了她那双环在自己胸前的小手上。她的手很暖,像一个小小的太阳,驱散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寒意。
“结束了。”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疲惫和……解脱的话。
“嗯,”苏念将脸,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声音,很轻,很柔,“结束了。”
“我们,回家。”
……
当晚,那个充满了他们回忆的小院,灯火通明。
苏念没有再提任何关于复仇和过去的事情。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言语的安慰,而是家的温暖。
她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妻子一样,亲手,为这个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心灵浩劫的男人,做了一桌最丰盛、也最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家常菜。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鲫鱼汤熬得奶白鲜香,还有一盘清炒的、带着田野气息的青菜。
饭桌上,两个粉雕玉琢的龙凤胎宝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不成调的可爱声音。
陆景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正一脸温柔地,为怀里女儿喂着米糊的女人。
看着那个正躺在摇篮里,抓着自己的小脚丫,啃得津津有味的儿子。
看着这个充满了饭菜香和奶香的、小小的、却又无比温暖的家。
那双本已灰败死寂的眸子里,渐渐地,渐渐地,重新燃起了一簇名为“生”的、温暖的火焰。他感觉自己那颗空洞的心,正在被这一点一滴的温暖,慢慢填满。
饭后,苏念收拾碗筷,陆景深则学着她的样子,极其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为那两个小家伙,换着尿布。他那双曾经只握过钢枪和刺刀的手,此刻在面对那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小人儿时,显得格外僵硬和无措,惹得苏念在一旁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当他终于将那个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小人儿,重新包好,抱在怀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血脉相连的、柔软的情绪,瞬间就填满了他的整个心脏。
他缓缓地低下头,在那光洁的、散发着奶香的小小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充满了虔诚和珍视的吻。
“爸……爸……”
怀里的小家伙,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竟然咧开没牙的小嘴,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
陆景深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外星人似的、充满了极致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怀里那个正冲着他傻笑的儿子,大脑,一片空白!
“苏念!”
他像个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糖果的孩子,猛地回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嘶哑、颤抖,“你听到了吗?!他……他叫我了!”
苏念看着他那副傻掉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在温暖的灯光下,明媚,动人,像一朵在雨后悄然绽放的、最美的栀子花。
然而,就在这份难得的温馨和宁-静,即将达到顶点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完全不同于寻常拜访的敲门声,突然打破了这份美好。
是陈老的警卫员。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苏念从未见过的、极其凝重的神情,连门都没敢进,只是站在院门口,喘着粗气。
“陆先生,苏小姐,”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出事了。”
苏念和陆景深的心,猛地一沉!那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只听那警卫员继续说道:“我们刚才,接到了秘密监狱那边的紧急通报。”
“那个被你们送进去的、断了手脚筋的女人……”
“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