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镇的祠堂藏在镇子最深处,被一圈半枯的老榕树环绕着,树须垂落如鬼爪,在风中轻轻摇晃。祠堂的木门斑驳褪色,门环上锈迹斑斑,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悠长声响,像是老人在呻吟。
祠堂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棂的破洞中斜射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正中央的供台上,端坐着一尊青石雕琢的河神雕像,约莫三尺来高。雕像的面目极为狰狞:双眼暴突,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嘴角咧开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石牙;额头上刻着几道扭曲的青筋,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暴戾。它的右手死死攥着一艘巴掌大的乌篷船模型,船身刻满了细密的水纹,船头微微翘起,像是正破浪而行。
供桌两侧的墙角,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紫檀木的、桃木的,新旧不一,层层叠叠地摞到半人高。每个牌位前都摆着小巧的青铜香炉,里面插着三支清香,烟丝袅袅升腾,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香是新换的,灰烬尚浅,显然镇上的人从未中断过祭拜。
“镇上的人明明知道这是邪神,为何还要这般虔诚供奉?”沈辞的目光落在河神雕像上,总觉得那对石质的眼珠在昏暗里转动,带着冰冷的审视,看得人后背发毛。
苏满没有立刻回答,她缓步走到牌位堆前,蹲下身仔细查看。最上面的几个牌位木纹崭新,显然是新近添置的。她拿起其中一个,牌位正面用金漆写着“故显考周德安之位”,下方刻着生卒年月,“卒于今年三月初七”的字样清晰可见——距今不过一个月。她又接连翻看了几个,发现最近的一个牌位,死者竟是三日前才没的。
“这些人,都是被勾走魂魄的受害者。”苏满的指尖抚过牌位背面,那里刻着一个极小的“祭”字,刻痕很深,边缘处的木刺都被摩挲得光滑,“他们死后,连牌位都要被摆在这里,继续当河神的祭品。”
沈辞转身走向祠堂西侧的偏房。偏房里堆着些破旧的桌椅,墙角立着一个褪色的木柜,锁已经锈蚀。他伸手一拉,柜门“哐当”一声开了,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线装账簿。最上面的一本封面已经泛黄,他抽出来翻开,纸页脆薄,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记载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日期。
“崇祯十七年三月,献祭李二狗、张翠兰……”
“乾隆五十六年冬,献祭王阿婆、赵小儿……”
每一页都记着类似的内容,日期间隔均匀,显然是固定的祭祀。翻到最后一页,字迹变得潦草急促,写着:“三百年前,洪水滔天,镇将覆灭。河神显灵,退水救民,言需每年供奉十二对生魂,岁岁不断,否则复引大水,淹此镇,绝此脉!”
“原来是被逼的。”沈辞合上账簿,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可就算是被胁迫,用活人献祭终究是饮鸩止渴,三百年下来,不知多少无辜者成了这邪神的养料。”
他话音刚落,苏满手背上的守心灯光纹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光芒不再是之前的柔和,而是化作一道锐利的光束,直直指向祠堂中央的地面——就在河神雕像正前方三尺处。
“这里有东西。”苏满眼神一凛,抽出腰间的桃木剑,剑尖在地面的青石板上轻轻敲击。当敲到光纹所指的那块地砖时,传来“空”的一声闷响,与其他地方的实声截然不同。
她用桃木剑的边缘插入地砖缝隙,稍一用力,“咔哒”一声,地砖被撬了起来,下面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暗格里铺着一层发黑的棉絮,上面放着一个青铜盒子,盒子巴掌大小,表面刻着繁复的水波纹,边角处已经生出了翠绿的铜锈。
沈辞伸手将盒子取出,轻轻一掰,锈蚀的锁扣应声而断。盒子里铺着一块暗红色的绒布,包裹着一卷泛黄的布帛。展开布帛,上面是用朱砂绘制的图画,旁边还有几行模糊的蝇头小楷。
图画一共三幅:第一幅画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河边,面带愁容;第二幅画着男子失足落水,岸边有几个镇民惊慌指点;第三幅画着镇民们抬着男子的尸身,往祠堂方向走去,旁边注着“误认河神,立像祭拜”。
小字记载的内容与图画相符:三百年前,有位姓柳的书生赶考途中在此地落水溺亡,恰逢当年连降暴雨,河水泛滥,镇民们惶恐之下,误将顺流漂回的书生尸身当成河神显灵,为其立像建祠,日日焚香祭拜。谁知书生溺水而亡,怨气深重,又吸收了百年香火中的执念与敬畏,渐渐变得阴戾凶暴,最终成了需要吸食生魂才能维持“神力”的邪神。
“他本不是恶神,只是被溺水的怨气、镇民的执念,还有这三百年的血腥祭祀困住了。”苏满看着布帛上书生温和的画像,轻声道,“他还有救,我们可以帮他解脱。”
沈辞望着那尊狰狞的雕像,又看了看满地的牌位,缓缓点头:“是该结束这一切了。”祠堂里的香烟依旧缭绕,只是不知这延续了三百年的祭祀,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