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岗的夜,浓得能拧出墨汁,连星光都被层层叠叠的腐烂芦苇和蒸腾的水汽吞噬殆尽。
吴战浮在在一处被浊水半淹的朽木后,身体紧贴着冰冷滑腻的树皮,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光。浑浊的河水带着浓烈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硫磺味,无声地冲刷着他的小腿。这股刺鼻的气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危险的涟漪。
“头儿,”一人如同泥塑的鬼影,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滑近,声音压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泥鳅’的尾巴暂时甩掉了。但下游‘野鬼滩’…有动静,不是官军,也不是咱们的人,听水声…像是大船!还有…那硫磺味更冲了。”
吴战眼神一凛。
硫磺?硝石?这绝非寻常渔盐走私的气味。在这窦建德残部龟缩的死亡沼泽深处,出现大量火器原料,意味着什么?若窦建德暗中获得大量火器补充…这片泥沼将变成真正的焚尸炉,那五十条“泥鳅”,有了火器之助,足以将唐军任何试探性进攻烧成灰烬!
摸过去!”吴战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冷得像冰。
现在要扼杀窦建德任何翻盘的希望,这股来历不明、运送危险物资的力量,必须立刻查明,必要时…彻底抹除!
三道身影如同最灵活的狸猫,紧贴着浑浊的河岸线,借着茂密芦苇的掩护,无声向下游潜行。脚下的淤泥吸吮着每一步,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噗嗤”声,都被远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水流搅动声掩盖。
绕过一片密集的蒲草林,视野豁然开阔,前方一处相对宽阔、水流稍缓的河湾,便是“野鬼滩”,滩涂上布满嶙峋怪石和搁浅的朽木。
此刻,河心赫然停泊着两条体型笨重、吃水颇深的平底槽船!船身乌黑,没有任何标识,如同两条蛰伏在黑暗中的巨鳄。
船并未靠岸。
十几个精壮汉子赤着上身,只穿一条油布裤子,正站在齐腰深的冰冷河水中,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将船上沉重的麻袋一袋袋卸下,艰难地拖向滩涂。
岸边,另有七八个汉子手持刀斧、鱼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芦苇荡。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斜劈至嘴角,瞎了一只眼,仅剩的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凶戾贪婪的光。他腰间挎着一柄厚背鬼头刀,刀柄上缠着浸透汗渍和血迹的麻绳。
“是‘盐枭’!”一人在吴战耳边低语,带着一丝惊讶和鄙夷,“那独眼龙,是盘踞漳沱河下游的‘混江龙’赵彪!这伙人专干私盐买卖,心黑手狠,连官府的漕船都敢劫!他们怎么摸到豆子岗来了?还…运这玩意儿?”
吴战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那些被拖上岸的麻袋。
借着船上昏黄油灯微弱的光线,他能清晰看到麻袋口散落出的暗黄色粉末——硫磺;还有几袋被粗鲁拖拽时裂开小口,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块状物——硝石。
数量之多,足以武装一支小型军队,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岸边还堆放着十几个箍着铁箍的木桶,桶口缝隙处隐隐渗出刺鼻的黑油气味——猛火油!
“不是盐,是火药!”吴战声音冷冽如刀,“赵彪这盐枭…成了窦建德输送火器的毒蛇,绝不能让他们把这批东西送进去。”
他迅速打出手势,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悄无声息地向滩涂侧翼一处乱石嶙峋、芦苇异常茂盛的高地潜行。那里是俯瞰整个卸货场的绝佳位置,也是天然的伏击阵地。
“头儿,硬打?”一人低声道,眉头紧锁。
对方人数近三十,都是刀口舔血的悍匪,己方只有三人,一旦暴露,被缠住,引来“泥鳅营”,后果不堪设想。
吴战眼中寒光闪烁,目光扫过滩涂上那堆积如山的危险物资,又掠过赵彪腰间那柄凶气四溢的鬼头刀。他摸了摸手臂上的小弩,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瞬间沉凝。
吴战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带‘黑水箭’,盯死船上那两个掌灯放哨的。你,用‘火箭’,目标…岸上那堆硝石桶!听我号令,先打掉眼睛和爆点。完成之后,专射水里和岸上搬运的,动手要快!要狠!一个不留!”
命令如同冰冷的链条,瞬间绷紧。两人各自占据有利位置,长弓拉成满月,箭簇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死亡光泽。
“动手!”吴战一声低喝,如同毒蛇出击前的嘶鸣,双手同时下压手腕
“嘣!嘣!嘣!嘣!”
弩箭,如同两道无声的黑色闪电,精准无比地撕裂黑暗!
“噗!噗!”
船头两个手持火把、正百无聊赖四处张望的盐枭哨兵,身体猛地一僵,咽喉处瞬间爆开两点乌黑的血洞。火把脱手,噗通两声坠入河中,溅起两朵水花,随即被黑暗吞没!
几乎在同时!
两个人的“火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拖着橘红色的炽热尾焰,如同坠落的流星,狠狠扎向岸边那堆硝石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豆子岗的死寂!
堆积的硝石桶被点燃引爆!
赤红的火球冲天而起,无数燃烧的硝石块和木桶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靠得最近的七八个正在卸货的盐枭,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狂暴的冲击波掀飞,或被燃烧的碎片瞬间撕碎、点燃,残肢断臂混合着焦糊的内脏,如同地狱的烟花般四散飞溅。
“啊——!”
“火!火药炸了!”
“敌袭!有埋伏——!”
突如其来的爆炸和黑暗,让整个野鬼滩瞬间陷入极致的混乱。
岸上的盐枭被震得东倒西歪,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血红和火光,水中卸货的汉子被巨浪掀翻,惊恐地呛着浑浊的河水!
“稳住!别乱!抄家伙!在那边!”独眼龙赵彪到底是积年老匪,虽被爆炸震得气血翻涌,独眼也被强光刺得短暂失明,但他凶戾的本能还在,立刻听声辨位,指向吴战等人藏身的乱石高地,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鬼头刀,刀锋在爆炸的余光中闪过一道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