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残烬许久,她便背起了那口棺。
黑色玄衣裹身,宽大的布料掩去所有轮廓,唯余一片黑。白发不曾束起,倾泻而下,又在风中乱舞。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下颌,和一双冷漠的,冰蓝色的眼睛。
她走过许多地方。
汉城一中的空旷走廊里,足音是唯一的回响,昔日少女倚过的窗台积了薄灰。腐骨林的枯枝作响,风声呜咽,恍若旧日低语。京城武大的演武场喧声震天,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死寂。瘴骨泽的泥沼冒着毒泡,妖域尸横遍野,妖空死寂,只有血色的土地……每一处,她都久久站立,捕捉着空气中早已溃散、只存于她臆想里的微弱气息。
唯有背后冰棺,是唯一的真实与陪伴。
最终,脚步停在一方坟前。
木牌旧得发白,还是之前的样子 只是这次是真的了——
渡溟秋之墓。
风掠过旷野,她静立良久,才一挥手,一坛烈酒突兀地出现在掌中。拍开泥封,仰头便灌,却暖不了半分心口的冰窟。
一幅幅画面随之狠狠撞入脑海。
阴湿晦暗的圣教牢底,小女孩脏污的手指死死攥紧前方少年一片微脏的衣角,那是无边恐惧里唯一的浮木。
腐骨林的血腥气里,她将他紧拥入怀,掌心下是他背上狰狞伤口渗出的湿热,自己的心跳声大得盖过了林间所有血腥,慌得不成样子……冰封的脸上,一丝极淡的红晕掠过,又迅速湮灭。
紧接着,是那纸冰冷的死讯,和随之而来的、她彻底失控的崩溃。
“梦……就好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被风一吹就散。她猛地又灌了几口,酒打湿了前襟,像淌不出泪的恸哭。
她摘下兜帽,露出绝美的脸庞,斜斜倚靠在那冰冷的木牌上,仿佛倚着一副永远不会再给予回应的肩膀。
“你总是……”指尖无意识地抚摸木纹,声音低哑,“什么都不说……”
直至巡夜人的灯笼光晃近,低语声传来,她才惊觉。帽檐重新压下,遮住所有,起身离去,只在坟前留下一个空荡的酒坛,守着那份寂静与落寞。
告知,白老沉默良久,挥手:“再遇,勿扰。”
她继续行走。
踏过山巅,行经平原,跋涉雪原,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一切他曾提及或许想去的风景,她都替他去完成。
然后,取出那支温润白玉笛。
笛声起,呜咽不成调,唯有凄厉哀鸣,声声泣血,惊走飞鸟。这是他予她的念想,另一只手抚上发间素簪,冰凉的触感,是另一道无形的救赎。
替你看罢。
可步履愈远,风景愈阔,那思念便愈发成疾,终在无边雪原的绝对寂静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哈哈哈——!”洛冰凝用手扶住额头,疯狂的言语。
冰冥剑悍然出现,身影如狂如魔,剑势毫无章法,只有最原始的绝望与不甘,疯狂倾泻。剑气狂啸,斩起千堆雪,似要劈开这无情苍天、薄情大地、弄人命运!雪尘裹着乱舞白发,似乎在诉说不公。
直至力竭。剑尖深插雪中,她拄剑剧烈喘息,不一会。狂乱渐褪,眼中只剩疲惫与空洞。
缓缓收剑,她回到那口始终静立的棺旁。指尖极轻极缓地抚过冰棺,描摹其上每一道细微棺文,如同触碰渡溟秋渐冷的肌肤。
然后,沉默地、习惯地,再次将那沉重负于背上。
夜沉月隐,她又回到那木牌前。空坛散落,新酒饮尽大,醉意汹涌。
她无力支撑,踉跄一倒,额头轻轻抵住棺盖。所有冰冷都消失不见,只剩全然的无助与委屈。
“……溟秋……”,呓语模糊,“你若在……定要……笑话我了……”
语声裹挟酒气与哽咽,破碎在风里。
万籁俱寂。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