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同冰冷的剔骨刀,刮过“叩心路”上那个艰难爬行的身影。李砚舟的十指早已血肉模糊,在冰冷的石阶上留下一个个暗红的印记,随即又被护山阵法蕴含的微弱佛力净化、抹去,只余下淡淡的痕迹。
他的识海深处,早已是另一番惊涛骇浪。心魔邪念汲取着他肉身的痛苦与精神的疲惫,化作无数扭曲狰狞的面孔,在他意识中疯狂滋长,发出刺耳的讥笑与诱惑:
“蠢货!看看你这副狼狈的模样!像条蛆虫一样在地上爬行,这就是你所谓的大道?所谓的坚持?”
“把身体交给我!只需一念,我便可挣脱这枷锁,冲上山顶,拧下那秃驴的脑袋!舍利子自然到手,你那心心念念的望舒便能重见天日!”
“想想她啊!想想她死去前的眼神!你甘心吗?甘心在此地耗尽生命,化作枯骨,让她永世沉沦?”
“给我!把身体的控制权给我!让我来替你完成这最后的执念!杀戮才是最快的途径!”
魔音贯耳,不断凿击着李砚舟摇摇欲坠的心神防线。眼前已不再是冰冷的石阶,而是幻象丛生——时而看到望舒在无边黑暗中向他哭泣求救,时而看到法相那张冷漠讥诮的脸庞无限放大,充满了蔑视。
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失守,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黑暗与暴戾吞噬的刹那——
“连自己的内心都守不住,也配来我禅宗叩山?!”
法相那威严、洪亮,无视了空间与阵法的阻隔,如同九天惊雷,悍然在他灵魂最深处炸响!
这一声质问,不啻于当头棒喝!
那声音中蕴含的并非单纯的斥责,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无比的佛门禅意,瞬间将疯狂滋生的心魔邪念压制了下去。
李砚舟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凝,灵台如同被清泉洗涤,瞬间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是啊……我连自己的心魔都无法降服,又有何资格去求取佛门至宝,行那逆天改命之事?”一股强烈的羞愧与随之而来的坚定,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燃起。
心魔的诱惑虽烈,却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份永不认输的倔强。他不再去听,不再去想,只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信念,都凝聚在一点——向上爬!
血肉模糊的手掌再次死死抠住石阶的边缘,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点一点,挪动着残破不堪的躯体。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剧痛,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坚定。
山顶,古松下。
法相凭栏而立,僧袍在山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与这山、这石、这亘古的岁月融为了一体。他深邃如渊的目光,穿透了云雾与阵法的阻隔,清晰地“看”到了下方那个渺小、狼狈,却散发着惊人执着气息的身影。
万年古井无波的心境,此刻,竟也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那小子……有点意思。心魔滋生之下,竟能凭借一声喝问便稳住灵台?这份根骨与心性,确实远超常人。可惜,执念太深,情劫太重,非是佛门清净之器。而且,那半枚舍利子……关乎师尊踪迹,岂能轻予?
他缓缓闭上双眼,将那丝涟漪压下,重新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模样。
时间在痛苦与坚持中缓慢流逝,日升月落,仿佛过去了无数个轮回。
数日后,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刺破云海,将金光洒向禅宗古刹的飞檐斗拱时,一个身影,终于用尽最后一口气,艰难地翻过了最后一级石阶,重重地摔在了山顶平台那冰冷的地面上。
正是李砚舟。
他浑身浴血,衣衫褴褛,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但他还是挣扎着,用颤抖的双臂撑起上半身,抬起那张布满血污和尘土,却唯有一双眼睛望向不远处那道身影。
“前辈……还请……成全……”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难以辨清,但那其中的恳求与决绝,却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法相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李砚舟身上,无喜无悲。
“小子!”他声音冰冷,打断李砚舟的话,“现在离去,尚有一线生机。若再进一步,形神俱灭!”
这不是恐吓,而是陈述一个事实。以李砚舟此刻的状态,莫说接他一招,便是他稍稍泄露一丝气息,也足以让其魂飞魄散。
平台的另一端,一直紧张关注着的洛冰凝、千江月、绝情道人等人,闻言皆是脸色大变。
“砚舟!不可!”洛冰凝大声呼喊,冰冥剑也是拿在手里,时刻做好准备。
江照夜手中的噬血枪就要暴走了。
“李砚舟,留得青山在啊!”千江月亦是急声劝阻。
绝情道人更是须发皆张,怒视法相:“法相!你堂堂至尊,对一个油尽灯枯的小辈动用全力,还要不要面皮!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面对众人的劝阻与怒斥,法相却恍若未闻,只是冷冷地看着李砚舟,重复道:“此乃我与他之事,外人勿扰!”
李砚舟的目光缓缓扫过焦急的众人,他艰难地扯动嘴角,声音微弱却清晰:
“多谢……前辈……成全。”
“好!”
法相不再多言,一声低喝,真正的至尊威压轰然爆发!
刹那间,整个禅宗山顶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洛冰凝、千江月,江照夜等人只觉呼吸骤然停滞,周身灵力运转晦涩,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而处于这威压正中心的李砚舟,更是感觉如同被整个天地所排斥、碾压!他残破的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骨骼仿佛下一刻就要寸寸断裂,七窍之中,再次渗出了殷红的鲜血。他就像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
“一指禅,破!”
法相并指如剑,一指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洞穿虚空,破灭万法的金色佛光,悄无声息地射向李砚舟的眉心!这一指,蕴含着纯粹的“破”之真意,绝非现在的李砚舟所能抵挡,甚至触及的瞬间,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洛冰凝等人试图冲破威压的束缚……
就在这生死立判之际——
“阿弥陀佛。”
一道悠远、平和,却带着难以言喻力量的佛号,悄然在场中响起。声音不大,却瞬间抚平了那狂暴的威压,驱散了众人心头的窒息感。
话音未落,普宏大师的身影已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李砚舟身前,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面对那足以灭杀李砚舟无数次的一指禅光,普宏只是轻轻抬起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挥。
那凝练无比,足以洞穿的指芒,在触及那宽大僧袖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散于无形,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普宏大师!”众人皆是惊喜交加,仿佛看到了救星。
普宏却并未看向他们,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法相身上,眼神复杂,蕴含着万载载岁月也未能消磨的复杂情感——有关切,有痛惜,更有深深的无奈。
“师兄,”普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分别万载,你心中之恨,对师尊,对宗门,对这天地……仍未消解么?”
法相冷然相对,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师弟,万年过去,你还是这般痴心妄想,不识时务。舍利子,想都别想!除非这小子真能接我一击!”
普宏长叹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岁月的沉重:“师兄,我知你执着于力量,追寻师尊脚步。我将《大梵般若》真经予你,参悟此经,或可助你勘破迷障,更上一层楼。看在你我昔日同门之谊,看在师尊面上,便将那半枚舍利子给他吧。”
“《大梵般若》?”法相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现在的我,要走的路,早已不同!要你的《大梵般若》还有何用!今日,你们若再敢插手,休怪我不念昔日情分!”
场中气氛,再次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