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审计厅专项审计组进驻矿务局的第七天。档案室里堆积如山的卷宗似乎并未减少多少,但审计的焦点,在经历了土地出让评估的初步交锋后,开始悄然转向另一个更为敏感的区域——工程建设分包环节,尤其是钱明小舅子林涛的“明远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审计组组长李维副厅长亲自坐镇,要求调阅所有涉及明远公司参与棚改项目的招投标原始文件、资质审查记录、合同文本、施工过程监理记录、阶段性验收报告以及最终结算审计材料。
“钱局长,”李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请提供明远公司参与棚改一期安置房A区3号楼、4号楼,以及配套社区服务中心主体工程的全部原始档案。特别是招投标过程中的评委打分表、资质审核细节、以及最终确定中标单位的决策依据。”
问题直指核心!这是举报信中影射“优亲厚友”、“利益输送”最直接的靶心。矿务局陪同的几位副职,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钱明,气氛瞬间绷紧。
钱明神色如常,甚至比前几天更加坦然。他早已按照王磊的指示,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李厅长,相关档案已备齐,请查阅。”他示意档案管理员将几个厚厚的、标签清晰的档案盒搬到审计组面前。
审计人员立刻投入工作,专业的目光在泛黄的纸张和清晰的打印文件上快速扫过。招投标公告、明远公司报名材料(资质证书、过往业绩、项目经理证书等)、开标记录、由专家库随机抽取的五位评委独立打分表、汇总排名、中标公示……所有环节的文件清晰、完整、环环相扣,流程上完全符合规定。
李维亲自翻看着评委打分表,上面有每位评委的亲笔签名和详细的扣分加分项记录。他注意到明远公司的技术标得分并非最高,但其商务报价相对合理,综合评分确实排在第一。
“钱局长,评委打分环节,是否存在场外因素影响?”李维放下打分表,看似随意地问,目光却如探照灯般锁定钱明的表情。
“绝对没有!”钱明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招投标全程在局纪委监督下进行,评委名单开标前严格保密,评标过程封闭独立,所有通讯设备集中保管。这一点,当时的监督记录和监控录像都可以佐证。我们局党委班子当时也有共识,棚改项目是百年大计,是矿工兄弟的新家,质量安全是第一位的,绝不允许任何关系户、人情工程!选择明远公司,是基于其当时在本地建筑企业中良好的信誉、合理的报价以及相对完善的施工组织方案,是评委们独立评判的结果。”
他随即又提供了明远公司施工过程中的监理日志、质量检测报告、各阶段验收单。记录显示,施工过程虽有正常的质量整改要求,但整体进度、质量把控均在合格线以上。最终的工程结算也经过了第三方审计事务所的严格审计,核减了部分虚高报价,有完整的审计报告和矿务局的签批文件。
“李厅长,所有过程白纸黑字,经得起任何推敲。”钱明的声音沉稳有力,“我钱明可以拿党性、拿人格担保,也欢迎审计组同志核查所有环节的经手人和参与者!在矿务局棚改这件事上,我和所有班子成员,对得起组织的信任,对得起矿工兄弟的期盼!”
李维仔细翻阅着每一份文件,对照着监理记录和验收单,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程序上的瑕疵或逻辑上的漏洞。然而,事实如同坚硬的磐石,将一切质疑撞得粉碎。审计组其他成员低声交流后,也微微摇头,显然在现有材料中,找不到举报信所描述的那种“违规操作”的证据。预想中的突破口,再次变成了铁板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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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周海平的秘密据点。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马东升神色焦躁地来回踱步:“周主任,审计组那边…情况不太妙!李维这个人太死板,油盐不进!钱明准备得太充分了,所有的招投标、施工、结算材料都无懈可击!照这样查下去,别说扳倒王磊,连钱明的小辫子都抓不住!审计快变成给矿务局做背书了!”
周海平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饿狼。审计的受挫,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和耐心。“无懈可击?放屁!这世上就没有无懈可击的事!一定是他们提前做了手脚!销毁了关键证据!或者…串供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李维查不出来,那是他没本事!我们帮他找‘证据’!”
“您的意思是?”马东升心头一凛。
“找人!”周海平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找当年参与过棚改项目招投标的人,找监理公司的人,找给明远公司做结算审计的人!告诉他们,只要肯‘回忆’出一点对钱明、对林涛不利的东西,钱,不是问题!前途,也可以安排!如果冥顽不灵…哼,想想后果!特别是那个负责结算审计的‘信达事务所’!他们审过那么多项目,我就不信屁股都是干净的!抓住他们一点把柄,逼他们改口!就说当年在明远公司的结算审计上‘受到了压力’,‘被迫放水’!懂吗?”
马东升倒吸一口凉气:“周主任,这…这是做伪证!风险太大了!万一…”
“万一?没有万一!”周海平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嘶哑,“王磊不倒,我们就得死!他已经在查恒力重工了!你以为审计组走了就完了?他王磊是属狼的,咬住就不会松口!现在不是考虑风险的时候,是拼命的时候!立刻去办!用最快的速度,把‘证据’给我造出来,捅到审计组去!我要让李维就算想装糊涂也装不下去!”
看着周海平近乎癫狂的状态,马东升知道对方已经彻底孤注一掷。他硬着头皮应下,心中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安。这种手段,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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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工信厅,厅长办公室。王磊刚刚结束与北岸新区项目设计团队的视频会议,敲定了储罐区新选址的技术方案。内线电话响起,是陈明远。
“王厅长,矿务局那边,审计组对明远公司的审查…似乎告一段落了。从钱局长反馈的情况看,审计组没有找到实质性问题。”陈明远的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钱局长…确实很硬气,材料准备得滴水不漏。”
王磊目光沉静:“清者自清,意料之中。审计组还在矿务局,后续工作继续全力配合。”
“是。”陈明远应道,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不过…厅长,我听到一点风声…很不好。周海平那边…好像狗急跳墙了,正在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试图在审计环节制造伪证,目标直指钱明局长和他小舅子的公司。”
王磊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办公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非常规手段?具体什么动向?”
“具体还不清楚,但线报说他们在疯狂接触当年参与项目的边缘人物,特别是负责结算审计的信达事务所…恐怕是想从那里打开缺口,诬陷审计过程存在猫腻。”陈明远的语气带着忧虑,“厅长,对方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我们是不是…要提前防范?或者向省纪委…”
“不。”王磊打断他,声音冷冽而沉稳,“让他们动。让他们把能用的手段都用出来。”
“啊?”陈明远显然没料到王磊会是这种反应。
“明远同志,”王磊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做伪证,是自掘坟墓!对手越疯狂,暴露的破绽就越多,挖的坑就越深!我们现在介入,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所收敛。要抓,就抓现行!要打,就打七寸!”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车水马龙的城市,背影挺拔如山。
“你立刻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给李维副厅长提个醒,注意有人可能干扰审计、制造伪证。措辞要含蓄,点到为止,让他心里有数即可。同时,”王磊转过身,目光如炬,“让我们在矿务局和审计组外围的人,睁大眼睛,盯紧所有异常接触!特别是信达事务所那边,给我盯死了!一旦发现有人试图收买、威胁相关人员作伪证,立刻锁定证据!记住,要人赃并获!”
陈明远听着王磊清晰而凌厉的指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原以为王磊的“以静制动”是纯粹的防守,没想到这静水深流之下,竟隐藏着如此精准而致命的锋芒!这不仅是防守,更是布下了一张请君入瓮的网,等着对手自己把脖子伸进来!
“明白了!王厅长!我马上去办!保证做得滴水不漏!”陈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振奋和敬畏。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磐石”厅长的深不可测与雷霆手段。
王磊点点头,重新坐回办公桌后。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沉稳有力。
对手的丧钟,已经开始敲响。周海平之流的疯狂反扑,不过是覆灭前最后的挣扎。他王磊,就是要用这最硬的磐石,最利的锋刃,在这浑浊的官场褶皱中,劈开一片朗朗乾坤!
风暴眼中心,磐石岿然不动,静待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