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城的护城河开了春就没闲着,工人们正忙着拓宽河道,木桨拍水的声音混着夯土的号子,在两岸荡出层层叠叠的响。林缚站在新修的石桥上,望着河面上往来的漕船——这些船不再只运兵甲粮草,舱里堆着的是西境的稻种、北境的土豆,还有南境刚织好的棉布,五颜六色的,倒比船帆还热闹。
“陛下,渠首的闸门快修好了!”工部尚书踩着泥水跑过来,手里的图纸沾了些泥浆,“按您的意思,闸门装了‘水转筒车’,不用人力就能自动调节水位,南来的船过闸时,借着水力就能升上去,比原来省了一半功夫!”
林缚接过图纸,指尖划过那条贯穿南北的水渠——这是去年冬天就定下的工程,要把北境的融雪水、西境的山泉、南境的雨水都连起来,织成一张水网。这样一来,北境的土豆能顺着渠水运到南境,西境的稻种能流到东境的盐碱地,再不用靠人拉马驮,耗损能减一半。
“东境的盐碱地改良得怎么样了?”他忽然问。去年派去的农技师说,东境的土太碱,种什么都长不好,得用西境的“脱硫草”先改良土壤。
“成了!”工部尚书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农技师说,撒了脱硫草的地,今年能种‘漠北五号’了!他们还试种了南境的耐盐稻,长出的穗子虽小,但饱满得很!”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把稻穗,颗粒不算大,壳上还带着点白霜似的盐碱,却沉甸甸的。
林缚捻起一粒,放在嘴里嚼了嚼,有点涩,却带着粮食特有的韧劲。“让农科院再培育几代,总有一天能让东境的盐碱地长出好稻子。”他望着远处,那里的工人们正把脱硫草的种子撒进渠水里,草籽顺着水流漂向各段河道,遇土就能扎根——这是苏眉的主意,让改良土壤的草顺着水网自然生长,比人力播种更匀净。
正说着,河面上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第一艘试航的漕船过闸了,水转筒车咕噜噜转着,把船慢慢抬升,舱里的农技师们探出头来,举着稻种朝石桥挥手。林缚也挥了挥手,忽然看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当年黑风寨的老寨主,正跟着船押运稻种,腰间还别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弯刀,只是刀鞘上缠了圈稻穗,倒像个正经的押运官了。
“老寨主,今年的租子够交了?”林缚笑着喊。
老寨主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够!够!今年东境收了土豆,我那寨子的人都改种稻子了,谁还抢啊!”他指了指舱里的稻种,“这是给东境的兄弟带的‘漠北五号’,农技师说,这稻子耐碱,还早熟,正好适合东境!”
林缚忽然想起五年前,这老寨主还带着人在山道上劫粮,刀架在他脖子上时,眼里的凶光像头饿狼。如今再看,那凶光变成了憨笑,倒比谁都盼着水渠早点通,好把粮食运得快些。
午后的阳光晒得水渠发烫,渠边的草地上,几个孩子正追着蝴蝶跑,其中一个穿着北境的羊皮袄,却举着南境的风筝;另一个梳着西境的小辫,手里攥着东境刚摘的野果。他们跑过撒着脱硫草籽的河岸,草籽沾在鞋上,被带到更远的地方。
苏眉带着几个女官来了,手里捧着新制的“水图”——用绢布画的水网全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着水流方向、作物分布,连哪段渠水适合养鱼虾都标出来了。“陛下您看,”她指着东境的一段支流,“这里的水流缓,能养南境的青鱼,鱼粪还能肥田,一举两得!”
林缚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水脉,像极了人体的血脉,把龙皇朝的四方疆域连在了一起。西境的稻种顺着水流到东境,北境的土豆借漕船运到南境,各地的风物人情也跟着水流迁徙、交融,倒比任何政令都更能让人心往一处聚。
“晚上开个庆功宴吧,”他忽然说,“让各境的代表都来,尝尝东境的新米、北境的烤土豆、南境的鱼羹、西境的麦饼。”
苏眉笑着应下,转身去安排了。风吹过渠面,带着水汽和稻种的清香,漕船的橹声咿呀,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倒像支自然的歌。林缚站在石桥上,望着水网尽头那片正在泛绿的东境田野,忽然明白:所谓江山,从来不是冰冷的疆域线,而是这些流动的水、生长的粮、欢腾的人,是东西南北的风物聚在一处,熬出的那锅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
夜色降临时,渠首的篝火点起来了,映得水面通红。东境的农技师举着新米酿的酒,北境的牧民烤着滋滋冒油的土豆,南境的渔娘教西境的姑娘织渔网,老寨主喝醉了,拍着林缚的肩膀唱黑风寨的旧调,歌词却改成了“渠水流啊流,稻子熟啊熟”。
林缚也喝了点酒,微醺中看着眼前的景象,龙符在怀里温温的,六爪金龙的鳞甲仿佛也染上了烟火气。他忽然想起刚起兵时,在山洞里煮的那锅野菜粥,那时只盼着能活下去;如今这满渠的粮、满营的笑,倒比任何霸业都更让人踏实。
“明年,”他对着篝火轻声说,“咱们把水渠修到海边去,让盐碱地都长出稻子,让海边的渔民也能吃上西境的面。”
没人听清他说什么,只看见火光里,他的笑容映在水面上,随着渠水轻轻晃,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