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窗外传来的不再是救援的喧嚣,而是另一种令人心悸的声响——玻璃破碎的脆响、惊恐的尖叫、以及隐约的抢夺打斗声。城市,这台精密的机器,在核心部件(电力、通讯、供水)接连失效后,其表面维持秩序的文明涂层正在被恐慌和绝望迅速蚀穿。
林朔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远处街角冒出滚滚黑烟,不是灾难导致的火灾,而是明显的纵火。零星枪声在不同方向响起,更增添了混乱的背景音效。政府的紧急广播还在断断续续地重复,内容却已从灾情通报变为严厉的警告:
“…重申…全市即日起实施无限期宵禁…所有居民非必要不得外出…违反者将面临严厉制裁…”
“…政府与军方已建立临时指挥体系…正在全力恢复秩序…请民众保持冷静,信任官方…”
“信任?” 陈姨蜷缩在角落,声音带着哭腔,“外面都乱成这样了…广播里还说这种话…”
仿佛是为了印证广播内容,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几辆涂着军用迷彩、架设着机枪的装甲车碾过废墟和障碍物,驶入街道。全副武装、戴着防暴面具的士兵迅速下车,以战术队形散开,用扩音器发出简洁而冰冷的指令:
“所有人!立刻返回住所!宵禁期间禁止街头聚集!”
“放下手中武器!重复,放下手中武器!”
“前方区域封锁!无关人员绕行!”
士兵的出现带来了一种畸形的“秩序”。公开的抢劫和纵火在武力威慑下暂时收敛,但一种更深的压抑感弥漫开来。士兵们面对的不是暴徒,更多是惊慌失措、为了一瓶水或一包饼干而铤而走险的普通市民。他们的枪口所指,是人性在生存压力下的彻底扭曲。然而,林朔注意到,这些士兵的眼神透过面具,也同样充满了疲惫、困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能对付暴徒,但如何对付不断崩塌的天空、诡异的天象、以及悄然发生的物质崩解?他们的铁腕,在超越物理规则的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此时,那台便携收音机再次捕捉到一段清晰的官方广播,但内容却让林朔的心猛地一紧:
“…联合政府卫生与科技伦理委员会发布紧急公共卫生建议。基于近期激增的‘深度神经链接沉浸舱’使用者异常报告,包括但不限于:急性焦虑、现实感知混淆、幻听幻视、以及不明原因的生理指标紊乱…委员会强烈建议,在全球危机期间,立即暂停使用所有非必要的深度链接设备,尤其是运行大型虚拟现实环境的设备,例如《万维世界》…”
“…初步研究显示,深度链接状态下,使用者神经系统可能对现实世界的‘异常能量波动’产生不可预料的敏感反应,甚至加剧精神应激…此建议旨在保护公众身心健康,尤其是在当前极端环境下…”
“深度链接报告…” 林朔喃喃道。官方终于将矛头明确指向了《万维世界》和深度链接技术本身!这不再是隐晦的警告,而是公开的、带有一定科学依据(无论真假)的呼吁限制。这无疑是为后续可能采取的“强制离线机制”铺平舆论道路!他想起了之前李墨尘提到过的内部风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对于依赖“彼岸”机房生存的他来说,这无疑是最后的丧钟。
“他们…他们是要关掉游戏吗?” 陈姨也听懂了广播的含义,惊恐地看向林朔,“小朔,那你…” 她知道那个游戏舱对林朔意味着什么,不仅是逃避现实的港湾,近来似乎更成了他某种精神支柱。
林朔没有回答。他走到游戏舱旁,手掌贴上冰冷的舱壁。体内的【光铸碎片】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不仅是对外界日益浓郁的绝望气息,似乎也隐隐指向这份官方报告——它试图切断的,或许不仅仅是虚拟世界的连接,更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窗外,军队的装甲车封锁了路口,探照灯的光柱扫过狼藉的街道,构成一个临时的、脆弱的封锁区。而在林朔所处的这间公寓里,另一重无形的牢笼正在迅速收紧——来自官方的质疑、来自社会的恐慌、以及那份直指他生存核心的“深度链接报告”。他就像被困在双重牢笼中的野兽,外界的物理混乱与内在的政策围剿,同时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
现实世界已无安全角落。唯一的“出路”,似乎只剩下那个同样正在崩坏,但至少还有一线神秘指引的艾瑟拉斯。他必须回去,在最后的连接被物理切断之前,找到答案,或者……见证终局。
“陈姨,” 林朔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需要再进去一次。很快就好。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
说完,他不顾陈姨绝望的劝阻,毅然躺回了游戏舱。舱门闭合的轻响,在窗外军队的引擎轰鸣和零星枪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