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谷东侧的沼泽地泛着隔夜的寒气，林野将第七捆变异芦苇扔进竹筐时，指腹被叶片边缘的锯齿划出细密的血痕。这些芦苇比普通品种高出近三尺，茎秆呈现出诡异的银灰色，节疤处凝结着透明的树脂，在晨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那是长期吸收0.32Sv\/h辐射的特征。沼泽水面漂浮着淡绿色的泡沫，用树枝拨开时，底下的淤泥中钻出无数细小的红色虫豸，每只虫的背部都有个黑色的圆点，像被针扎出的孔洞。
“林哥，这芦苇的纤维太韧了。”阿正蹲在水边，手里的青铜小刀正费力地剥离苇秆的外皮。少年的虎口被磨得发红，刀刃上粘附着银白色的丝状物，那是芦苇的韧皮纤维，在阳光下能拉出半尺长的丝，弹性堪比红锈林的蜘蛛丝。“老周叔说，去年有人用这苇子编筐，结果筐子自己收紧，把里面的土豆都挤成了泥。”
林野的目光落在沼泽中央的土坡上。那里的芦苇长得格外茂密，茎秆交织成半透明的穹顶，阳光透过时在水面投下破碎的光斑，形状竟与《开元占经》星图中“天权星”的轨迹完全吻合。他用辐射仪的探针接触苇叶，指针立刻从0.32Sv\/h跳至0.34Sv\/h，针尖的颤动频率与他腕间胎记的脉动产生奇妙的共鸣——这种芦苇不仅能耐受辐射，还能主动吸收并储存辐射能量。
“取中间第三节的茎秆。”林野用骨刀砍下一段芦苇，截面呈现出同心圆的纹路，最中心的髓部泛着淡紫色，那是辐射结晶聚集的地方。“老辈的典籍里写过，‘泽中异苇，其心若珀，可制坚纸’，说的就是这种。”他将苇秆扔进随身携带的陶瓮，里面盛着用石灰与海盐混合的浸泡液，液体接触苇秆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嘶响，表面浮起一层银白色的泡沫。
阿正突然指着水面尖叫起来。林野转头看见一只巴掌大的水鸟正从沼泽深处游来，鸟喙叼着片芦苇叶，叶片上的纤维在水中舒展开，像无数细小的触须抓住了游动的红虫。更奇异的是，水鸟的羽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翅尖掠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中浮现出短暂的螺旋纹路，与地图上尖塔周围的标记如出一辙。
“是‘铁羽鸭’。”林野认出这是红锈林边缘特有的水鸟，据说以辐射变异的水生生物为食。他注意到铁羽鸭叼着的芦苇叶边缘泛着蓝绿色的光，那是纤维中辐射结晶达到饱和的特征。“它们只在辐射值稳定在0.33Sv\/h的水域活动，跟着它们走，能找到最好的原料。”
两人跟着铁羽鸭往沼泽深处走，脚下的淤泥越来越软，每一步都陷至脚踝。林野的靴底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俯身摸索时拉出一团纠结的根系，那些根须呈现出网状结构，节点处膨大如珠，剖开后里面灌满了淡黄色的汁液，接触空气后迅速凝固成透明的胶片。“这是‘储辐射根’。”他用骨刀刮下一点胶片，在阳光下拉伸成丝，“含铅量是普通芦苇的八倍，能用来做防辐射纸的夹层。”
采集足够的芦苇回到谷中时，日头已过正午。林野将苇秆摊在晒纸架上，这些架子是用旧文明的钢筋搭建的，表面缠着浸过桐油的麻布，能加速水分蒸发。他从仓库取出特制的蒸煮锅，这口铜锅的内壁镶嵌着铅板，锅盖的缝隙处垫着红锈林蜘蛛丝织成的密封垫，是父亲当年为处理高辐射纤维专门打造的。
“先蒸三个时辰。”林野往锅里倒入浸泡液，液体中漂浮的芦苇纤维在辐射仪下呈现出规则的波动。他添加了一把从石磨村换来的草木灰，这些灰烬在0.3Sv\/h的环境下会释放出碱性气体，能分解芦苇纤维中的木质素。“火候要稳在‘蟹眼沸’，太急会破坏辐射结晶，太慢则纤维会发脆。”
阿正蹲在灶台边添柴，火焰舔舐锅底的声响中，铜锅开始冒出淡紫色的蒸汽。少年突然指着锅盖上的压力表，指针正从安全值缓慢爬升，表盘的玻璃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每个水珠里都能看见微型的螺旋——是芦苇纤维在高温下释放的辐射印记。“林哥，要不要加点冷水？”他的声音带着紧张，袖口沾着的草木灰被汗水浸湿，在小臂上画出歪斜的条纹。
林野没有动，他的注意力全在蒸煮锅旁的陶碗里。那里面盛着从沼泽带回的储辐射根汁液，此刻正随着锅体的震动产生共鸣，汁液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与《九章算术》残页上的虫蛀孔洞图案完全一致。“这不是普通的辐射反应。”他用骨针蘸取汁液，在石板上画出简单的星图，线条竟能在空气中保持片刻不散，“这些纤维能记录能量轨迹，就像……会写字的纸。”
蒸煮到两个时辰时，铜锅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林野掀开锅盖的瞬间，一股带着甜腥味的蒸汽喷涌而出，芦苇纤维在沸水中翻滚，呈现出奇异的拉丝状态，银白色的丝缕在水中织成细密的网。他用竹帘捞起一把纤维，触感竟如丝绸般光滑，辐射仪的指针稳定在0.33Sv\/h，比刚入锅时降低了0.01——这意味着纤维中的辐射结晶被激活，进入了稳定态。
“该捶打了。”林野将纤维转移到石臼中，阿正抡起沉重的木槌，锤面落下的力道均匀得像被计量过。这些木槌的锤头包裹着铅皮，能避免捶打过程中产生的静电干扰纤维中的辐射结晶。“要捶到纤维能在指间自然分开，既不能成粉，也不能有硬芯。”林野示范着捻起一缕纤维，在阳光下能看见其中悬浮的细小光点，那是被激活的辐射结晶。
捶打至暮色渐浓时，纤维终于达到理想状态。林野将纸浆倒入抄纸槽，槽中预先加入了从红锈林艾草中提取的黏液，这种黏液能让辐射纤维均匀分布。他手持竹帘浸入浆中，提起时帘面形成一层薄薄的纸膜，边缘的纤维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像镶了圈银边。“这一步要‘轻如拂尘，稳如磐石’。”他的动作带着近乎仪式性的专注，竹帘在手中翻转的角度精确到毫厘，“角度偏差一分，纤维的排列就会紊乱，防辐射效果会差三成。”
阿正学着抄纸时，竹帘不慎倾斜，纸膜边缘立刻出现褶皱。少年懊恼地将失败品扔进废料桶，那些纸膜在桶中迅速蜷缩，纤维间的辐射结晶发出微弱的蓝光，像一群濒死的萤火虫。“怎么都弄不好。”他的声音带着沮丧，额角的汗珠滴落在抄纸槽里，激起的涟漪让纸浆中的纤维形成螺旋状的涡流。
林野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你看。”他指着那些因涟漪形成的涡流，纤维在其中呈现出规则的排列，与《开元占经》星图中的暗线完全吻合，“辐射纤维在动态中反而更易形成稳定结构。”他引导着阿正晃动竹帘，让纸浆在流动中自然分布，提起时的纸膜虽不平整，却呈现出奇妙的韧性，辐射仪的指针稳定在0.32Sv\/h，比之前的成品更优。
夜幕降临时，第一批纸膜被挂进烘干房。房内的辐射灯发出橘红色的光，这种波长的光线能加速纤维固化，同时保留辐射结晶的活性。林野在烘干架之间走动，检查每张纸膜的厚度，指尖抚过纸面时，能感觉到细微的凸起，那是辐射结晶聚集的地方，形成天然的防伪标记。
“老周说净化者的先头部队到了红锈林边缘。”阿正抱着最后一批纸膜走进来，少年的脸颊被烘干房的热气熏得通红，“他们在砍芦苇，好像也想造纸。”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他走到窗边，望见红锈林方向的夜空泛着淡绿色的光，那是大量辐射纤维被集中处理时的特征。“他们想造‘导引纸’。”他的声音带着寒意，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记载，这种纸能聚集辐射能量，形成定向的冲击波，“用变异芦苇造的导引纸，威力是普通纤维的五倍。”
烘干房的温度突然升高，辐射灯发出刺眼的光芒。林野冲到烘干架前，发现那些纸膜正在发光，纤维中的辐射结晶沿着星图的轨迹流动，在纸面上形成完整的螺旋。最中央的那张纸突然直立起来，悬浮在空气中，表面的纤维如活物般蠕动，拼出“734”的字样——与金属片上的编号完全一致。
“它们在响应净化者的信号。”林野迅速关闭辐射灯，纸膜失去光源支撑，缓缓飘落。他将这些成品纸收进铅制容器，边缘的纤维仍在微微颤动，像一群不安分的蜂。“阿正，把剩下的纸浆全倒了，用石灰水彻底清洗抄纸槽。”他的目光落在容器壁上，那些纸膜的影子在灯光下扭曲成尖塔的形状，塔尖直指红锈林的方向。
老周在烘干房外发出急促的呼喊。林野冲出去时，看见防御栅栏外的空地上，无数银白色的纤维正在编织成巨大的网，网眼间的辐射结晶在月光下闪烁，与烘干房里纸膜的光芒遥相呼应。“他们在用纤维定位！”老周的青铜短刀劈砍着爬过栅栏的纤维，刀刃上的血迹与银白细丝接触时，迸发出蓝绿色的火花。
林野突然想起沼泽地的储辐射根。他冲回实验室，将凝固的汁液胶片切成细条，与刚造出的纸膜层层叠加，制成简易的防辐射盾。“这些能挡住0.5Sv\/h以下的辐射波。”他将盾牌分发给众人，指尖触到胶片的瞬间，感觉到里面的辐射结晶正在高速旋转，“变异芦苇的纤维既能传导能量，也能阻断它，关键看怎么用。”
当净化者的纤维网在夜空中亮起时，林野举着防辐射盾站在谷口。盾牌表面的纸膜与空中的纤维产生共振，在他面前形成无形的屏障，那些试图穿过屏障的银白细丝纷纷蜷曲、断裂。他腕间的胎记在此刻灼热如烫，与盾牌中的辐射结晶产生共鸣，眼前突然闪过沼泽地的铁羽鸭、蒸煮锅中的纤维网、纸膜上的螺旋——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拼出清晰的答案：变异芦苇不是净化者的武器，而是自然对辐射的反击，是另一种形态的“守卷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净化者的纤维网终于消散。林野望着满地蜷曲的银白细丝，突然抓起一把扔进抄纸槽，与残留的芦苇纸浆混合。奇迹发生了——那些来自净化者的纤维在芦苇纸浆中迅速分解，化作无害的晶体，被芦苇纤维完全吸收。“它们能中和彼此。”他喃喃自语，腕间的胎记渐渐冷却，“这才是实验的真正结果。”
阿正抱着最后几张完好的纸膜走过来，少年的眼睛里带着兴奋。这些纸膜在晨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纤维中的辐射结晶排列成规则的网格，用指甲划过能留下暂时的痕迹，像天然的书写板。“林哥，我们成功了？”
林野接过纸膜，指尖抚过那些网格。他知道这些纸不仅能防辐射、记录能量轨迹，更能中和净化者的纤维武器，是档案谷新的防线。但他也清楚，变异芦苇的秘密远不止于此——它们生长的沼泽地、储辐射根的铅含量、与星图吻合的生长轨迹，都暗示着这不是自然变异那么简单，或许是“大断裂”后，大地自我修复的某种机制。
实验室的晨光中，未清理的纸浆在槽中缓缓旋转，形成细小的涡流。林野望着那些涡流，突然觉得它们像无数个缩小的世界，每个世界里，纤维与辐射、毁灭与重生都在进行着永恒的博弈。而他和这些变异芦苇，不过是博弈中的一枚棋子，既被无形的力量推动，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书写着新的平衡。
他将成品纸膜小心地收进石柜，与《九章算术》《开元占经》的残卷放在一起。这些纸的边缘还带着沼泽地的湿气，在干燥的空气中微微卷曲，像在诉说着从银灰色苇秆到坚韧纸膜的蜕变。林野知道，这场关于变异芦苇的实验，揭开的不仅是一种新的造纸原料，更是人与自然在辐射废土上，达成和解的可能。
窗外的沼泽地方向，铁羽鸭的叫声隐约传来，带着某种清亮的韵律。林野握紧石柜的铜锁，决定明日再去一趟沼泽——他要弄清楚，那些储辐射根里的铅，究竟来自何处；那些与星图吻合的生长轨迹，又是谁在暗中指引。而此刻，石柜中的新纸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一片等待被书写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