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谷的晨露带着辐射尘特有的涩味，在储物间的石台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林野将第七个陶罐从铅制货架上取下时，指腹的皮肤被罐口的陶刺划开一道细痕——血珠滴落在罐身标签上，“沙窝子聚落”四个字被晕染成暗红色，与标签边缘标注的“0.37Sv\/h”形成刺目的对比。陶罐里的辐射抑制剂泛着淡绿色的荧光，在晨光下像浸泡着一群垂死的萤火虫。
“这批货的沉淀太多了。”老周的声音从储物间门口传来，老人背着半袋用麻布包裹的桑皮纸，布角渗出的纸浆在地面拖出银灰色的痕迹。他将纸袋靠在墙角时，货架上的陶罐集体发出细微的嗡鸣，像被某种频率惊扰的蜂群。“黑鸦聚落的人说，沙窝子的老王头是用红锈林的毒蘑菇熬的这批药，见效快，但……”
林野的指尖已经探进陶罐，抑制剂的黏稠度比预期高出许多，指甲划过罐底时，带出些棕褐色的絮状物。他将样本滴在载玻片上，显微镜下，那些絮状物呈现出不规则的多面体结构，每个棱角都嵌着针尖大小的黑色颗粒——这不是蘑菇的孢子，而是金属铅的结晶，且结晶的排列方式带着明显的人工打磨痕迹。
“他们在抑制剂里掺了铅砂。”林野的声音压得很低，载玻片在指间微微颤动。辐射仪的探针接触样本的瞬间，指针从0.32Sv\/h跳至0.35Sv\/h，针尖的颤动频率与他腕间胎记的灼热感产生诡异的同步，“这些铅砂的纯度只有六成，剩下的是辐射矿渣，不仅会失效，还会加速纤维的活性。”
阿正抱着个陶瓮从外面进来，瓮口的麻布被气流掀起，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粉末——这是用变异蒲公英根磨制的吸附剂，在0.4Sv\/h以下的辐射场中能保持稳定。少年的裤脚沾着红锈林特有的紫色泥土，鞋边还挂着几根银白色的纤维，那些纤维在储物间的辐射场中缓慢蠕动，像在寻找着什么。
“林哥，沙窝子的人在谷外搭了帐篷。”阿正将陶瓮放在石台上，粉末与陶罐碰撞的声响让抑制剂的荧光突然变亮，“领头的是个瘸腿的，说要亲眼看着我们用这批药，还说……还说要加换两捆去年的楮树纸。”
林野的目光落在陶罐标签的角落。那里有个用指甲刻的极小记号，像朵残缺的三叶花——这是净化者外围成员的标记，他在黑鸦聚落商人的货囊上见过同样的图案。他突然想起昨日修复太阳能板时，那些导电纤维的末端也有类似的刻痕，只是当时被玻璃碎片掩盖未能细看。
“让他们等着。”林野将载玻片放进防辐射盒，金属扣合的声响在储物间里格外清晰。他用骨刀撬开陶罐的木塞，抑制剂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像混合了硫磺与腐烂草木的气息。“阿正，取些变异芦荟汁来，要刚榨的那种，黏液里的活性酶能检测铅砂的纯度。”
少年跑出去时，老周突然按住林野的手腕。老人掌心的老茧蹭过他腕间的胎记，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沙窝子上个月遭了净化者的洗劫，老王头的儿子就是被那些银纤维缠死的。”老周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他们没理由帮净化者做事，除非……”
储物间的辐射仪突然发出短促的蜂鸣。林野抬头看见指针在0.35Sv\/h处剧烈跳动，货架顶层的陶罐开始渗出淡绿色的液珠，液珠落地的位置恰好组成个螺旋状的图案，与地图上尖塔周围的标记完全吻合。他冲到货架前，发现最上层那罐抑制剂的封口被人动过手脚，木塞的缝隙里塞着一缕银白色的纤维，正随着辐射场的波动缓慢舒展。
“不是沙窝子的人。”林野用镊子夹起纤维，在晨光下能看见丝缕中缠绕的细小铅粒，“是有人在半路换了货。”他突然想起黑鸦聚落商人说过的话，沙窝子的抑制剂是用“泽中异草”熬制的，而眼前的样本里只有毒蘑菇与铅砂——这两种物质混合后，在0.35Sv\/h以上的辐射场中会产生致命的神经毒素。
阿正捧着芦荟汁回来时，发现林野正将所有陶罐搬到石台上。少年的脚步顿在门口，芦荟汁在陶碗里泛起涟漪，他看见那些淡绿色的抑制剂中，漂浮的絮状物正在缓慢聚集，形成一个个微型的螺旋，像无数个缩小的尖塔模型。“林哥，这些药……”
“别碰。”林野的骨刀在石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将芦荟汁均匀地倒入每个陶罐，液体接触抑制剂的瞬间，泛起蓝紫色的泡沫，“真正的泽中异草遇芦荟会变红，你看这些——”他指着泡沫中心的黑色斑点，“是铅砂被溶解后的样子，里面的辐射矿渣正在释放毒素。”
储物间外传来争吵声。林野掀开麻布门帘，看见沙窝子的瘸腿男人正揪着老周的衣领，男人的拐杖在地面敲出急促的声响，杖头的铁箍泛着冷光，上面缠着的布条渗出暗红色的污渍。“你们档案谷想赖账？”瘸腿男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老王头用三车土豆换来的配方，熬废了七口锅才造出这些药！”
林野将盛着泡沫的陶罐举到男人面前。阳光穿过泡沫时，那些黑色斑点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阴影，组成不断重复的“734”字样。“这不是泽中异草做的。”他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里面的铅砂是红锈林北坡的矿渣，我在那里采过样，辐射结晶的形状与这些一模一样。”
瘸腿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铁箍拐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羊皮袋，袋口露出的草药碎屑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那是毒蘑菇的孢子，与抑制剂中的成分完全一致。“我不知道……”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个戴面具的人卖给我们的配方，他说……说能治红锈病。”
林野的目光落在男人的裤脚。那里的布料有块不规则的补丁，补丁边缘的纤维呈现出半透明的银灰色，在辐射仪下显示出0.38Sv\/h的异常值。他突然想起净化者纤维弹的碎片，两者的断面结构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眼前的纤维更细，像被刻意打磨过。
“他是不是给了你这个？”林野用骨刀挑起一缕从陶罐里取出的纤维。瘸腿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连连后退着撞翻了阿正手里的陶瓮，灰白色的吸附剂撒了一地，与阳光下的纤维接触时，腾起淡蓝色的烟雾。“他说这是‘提纯剂’，让我们在抑制剂里加一点，能让药效翻倍……”
老周突然揪住男人的补丁，布块被撕开的瞬间，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皮肤——那是辐射纤维深入皮下的特征，纹路呈现出规则的螺旋，与734号金属片的印记分毫不差。“是净化者的共生纤维。”老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这些纤维会顺着抑制剂钻进血管，你们不是在买药，是在买催命符！”
储物间的陶罐突然集体炸裂，淡绿色的液体在地面漫延成网状，每个网眼都漂浮着银白色的纤维。林野迅速将吸附剂撒向液体，粉末与抑制剂反应的嘶鸣声中，他看见那些纤维正在重组，在石台上拼出红锈林的地图，尖塔的位置被特别标注，周围用纤维写着“辰时三刻”——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他们想用这些药引我们去尖塔。”林野拽起瘫坐在地的瘸腿男人，吸附剂在他裤脚烧出焦黑的痕迹，“抑制剂里的纤维会在特定时间激活，顺着血液流向辐射源最密集的地方。”他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记载：“734号纤维对泽中异草的提取物有特殊趋性，遇之则聚，形如星图。”
阿正突然指着石台上未炸裂的最后一个陶罐。那里面的抑制剂没有泛绿，而是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用骨针搅动时，液体中浮出细小的植物根茎，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这个是好的！”少年的声音带着惊喜，“标签上写着‘备用’，是不是没加那个‘提纯剂’？”
林野将琥珀色的抑制剂倒在载玻片上。显微镜下，根茎纤维呈现出规则的栅状结构，每个细胞里都含有细小的辐射结晶，在0.32Sv\/h的环境下稳定得像颗凝固的星辰。他用指尖蘸取一点，接触到腕间胎记的瞬间，结晶突然发出淡蓝色的光，与《开元占经》星图中“摇光星”的标记完全吻合。
“这才是真正的泽中异草。”林野的声音带着释然，他将整罐抑制剂倒进陶瓮，与吸附剂按比例混合，“沙窝子确实有好药，只是被净化者调了包。”他突然转向瘸腿男人，骨刀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那个戴面具的人，是不是左眼有颗痣？”
男人惊恐地点头，铁箍拐杖在地面划出凌乱的痕迹：“你怎么知道？他说他是‘守塔人’，还说……还说档案谷有个银皮肤的人，是打开尖塔的钥匙。”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将混合好的药剂分装进竹筒，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流动的光，里面的植物纤维随着他的脉搏轻轻颤动。“辰时三刻，我们就去尖塔。”他将一筒药剂塞进瘸腿男人手里，“但不是去送死，是去给净化者送‘回礼’。”
老周正在用剩余的吸附剂清理地面，老人突然指着墙角的阴影。那里的银白色纤维没有被粉末消灭，反而在阴影中织成个巴掌大的星图，天枢星的位置恰好对着储物间的暗格——那里藏着从地库抢救出来的“启明”档案。“它们在找这个。”老人的枣木杖在暗格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净化者不仅想要我们的命，更想要这些典籍里的秘密。”
林野将最后一筒药剂挂在腰间，琥珀色的液体透过竹筒，在他裤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他望着储物间外渐渐升高的太阳，红锈林方向的天际线泛起淡紫色的光晕，与石台上纤维地图的颜色完全一致。腕间的胎记开始发烫，与竹筒里的药剂产生奇妙的共鸣，像有两颗星辰在血脉中遥相呼应。
“阿正，把变异芦苇纸裁成巴掌大的方块。”林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将真正的抑制剂倒在陶碗里，“老周，帮我把这些纸浸上药，每片都要浸透，但不能弄破纤维。”他转向仍在发抖的瘸腿男人，骨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想活命，就告诉我们泽中异草的生长地，那里一定有净化者的秘密据点。”
男人颤抖着指向红锈林与沼泽地的交界处，那里的辐射值常年稳定在0.33Sv\/h，是档案谷与沙窝子之间的缓冲带。“就在……就在铁羽鸭聚集的那片水域，水底的泥里长着这种草，根须是琥珀色的，会发光……”
林野将浸过药的芦苇纸叠成方块，纸纤维在药剂作用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隐约能看见里面流动的结晶。他突然想起变异芦苇造纸时，那些在阳光下自行收缩的纤维，原来泽中异草与变异芦苇本是同源，只是在不同辐射环境下演化出不同形态——一个能造纸，一个能制药，却都带着对抗辐射的本能。
辰时的钟声从档案谷的了望塔传来，第一声钟响未落，储物间残留的银白色纤维突然集体亮起，在石台上组成刺眼的螺旋。林野抓起叠好的药纸冲出储物间，阳光在他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与地面的纤维螺旋重叠的瞬间，他感觉血脉中的力量正在苏醒，像沉睡着的星辰终于被唤醒。
红锈林边缘的空气泛着甜腥的辐射味，林野将第一片药纸贴在最近的荆棘丛上。纸纤维接触到藤蔓的瞬间，琥珀色的药剂迅速渗入，荆棘的银白色纤维立刻蜷曲、发黑，像被火焰灼烧的引线。他腕间的胎记在此刻灼热如烫，与尖塔方向传来的能量场产生共鸣，眼前浮现出无数流动的星图，指引着他将药纸贴向纤维最密集的地方。
老周和阿正跟在后面，将浸药的芦苇纸布满沿途的植被。瘸腿男人拄着拐杖，笨拙地帮忙分发药纸，他裤脚的焦痕在阳光下泛着黑紫色，那里的纤维正在药剂作用下缓缓脱落，露出下面新鲜的皮肉。“原来……原来真正的药是这样的。”男人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铁箍拐杖在地面敲出轻快的节奏，像在与远处的钟声应和。
辰时三刻的钟声响起时，林野恰好将最后一片药纸贴在通往尖塔的路口。红锈林的纤维群在这一刻突然从地下钻出，银白色的丝缕在阳光下织成巨大的网，却在接触到药纸的瞬间纷纷坠落，像被狂风扫落的星辰。尖塔的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坍塌，辐射仪的指针从0.35Sv\/h骤降至0.31Sv\/h，稳定得像从未波动过。
林野望着掌心残留的琥珀色药剂，那些液体正在阳光下蒸发，留下细小的结晶，在他皮肤上拼出残缺的星图。他突然明白净化者为何要调包抑制剂——泽中异草不仅能抑制辐射，更能瓦解他们赖以生存的纤维网络，而这种草只生长在铁羽鸭聚集的沼泽地，与变异芦苇、铁羽鸭共同组成了对抗辐射的生态链。
瘸腿男人将剩余的真正抑制剂小心地收好，陶罐在他怀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抱着一窝安静的萤火虫。“我们回去就毁掉那些假的。”他的声音带着坚定，铁箍拐杖在地面刻下深深的痕迹，“沙窝子虽然穷，但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林野的目光再次投向尖塔的方向。那里的紫色光晕正在消散，露出青灰色的塔身轮廓，在阳光下像块沉默的墓碑。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暂时的，净化者不会善罢甘休，交换来的辐射抑制剂不过是漫长对抗中的一次交锋。但他握着掌心的结晶，感受着腕间胎记与泽中异草的共鸣，突然对即将到来的决战充满了信心——那些隐藏在沼泽地、红锈林、甚至血脉中的力量，终将汇聚成照亮黑暗的星光。
返回档案谷的路上，阿正突然指着天空。一群铁羽鸭正从红锈林深处飞来，翅膀上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闪烁，像一群流动的星辰。它们飞过的轨迹，恰好与石台上纤维地图的路线重合，在湛蓝的天幕上留下短暂却清晰的印记——那是自然与文明共同写下的答案，藏在交换来的药剂里，藏在变异的芦苇中，藏在每个守护家园的人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