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花厅,文渊的目光便被那抹绝世姿容牢牢攫住。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含情脉脉,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唇角噙着一抹温婉笑意,直叫人望之心折。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裙,剪裁得体的衣衫勾勒出曼妙婀娜的身段,袅袅婷婷,恍若谪仙临世。一头如瀑青丝如上好缎子般泛着莹润光泽,柔顺地垂落在肩头,文渊见了忍不住生出轻抚一下的念头。
不知为何,文渊望着眼前的女子,心底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他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一步,右手已然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待要与对方相握时,却如被惊雷乍醒般猛然反应过来 —— 在这个年代,这般西式的礼节怕是大大不妥。他慌忙想要收回手,却在这时,一只温软如玉、细腻无骨的小手轻轻巧巧地落入他的掌心。
文渊诧异地抬眼,只见女子笑意更浓,眼波中似有春水荡漾,情意绵绵地凝望着他。他只觉喉间发紧,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女子却不言语,只轻轻换了一只手,温软的指尖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轻柔与熟稔,将他引至座位旁。随后,她素手轻抬,执起桌上的茶具,动作优雅地斟了一杯香茗,双手轻轻端起,身子微微下蹲,姿态端庄而温婉,轻声开口:“昨日多有得罪公子之处,连翘在此赔罪。” 话音未落,便将茶盏轻轻奉上,唇畔含着一抹羞怯的轻笑,眼波温柔似春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文渊。
文渊轻啜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放下。他暗自收敛心神,迎着唐连翘的目光,却说出几句大煞风景的话:\"敢问姑娘,今日何时了?多谢姑娘热情招待。既然误会已解,我是否可以告辞了?\"
唐连翘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身后丫鬟刚要上前说话,却见她轻轻摆手:\"半夏、夏花,你二人先退下吧,我与公子单独说些话。\"
待两个丫鬟退出花厅,唐连翘并未看向文渊,而是自顾自开口道:\"昨日傍晚,家中后厨进了贼人。发现后我与家仆追了出去,之后发生的事公子亲身经历过。但公子不知,在你怀中时,我闻到一缕熟悉的气息,竟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你。接着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你那张熟悉的面容 —— 可那时我已本能地对你施了毒。等看清你的模样,你已晕厥在我怀里。\"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沿,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当时我心口忽然很疼,虽不顾一切地一路抱你回家,竟不自觉将你安置在我的闺房。\"
说到此处,她抬眼望向紧盯着自己的文渊,文渊脱口问道:“唐姑娘,我们此前并没未见过面,哪里来的熟悉感?”唐连翘嘴角微弯,勾起一抹苦笑:“梦中。公子可能很难相信,无数次的梦里与你相遇,你的气息,你的模样,我已刻骨铭心。\"一语罢,文渊哑然。
过了一会,唐连翘继续道:“连翘略懂岐黄之术,抱你回来时便察觉公子神思耗损甚巨,有些紊乱、精神也不振,于是自作主张施针调理,不想竟让公子昏睡了十个时辰才醒。\" 见文渊面色平静,她才又继续说道:\"你昏睡时,我查明那贼人潜入后厨,不过是想给城外寄居的乞丐们弄顿年夜饭。我便放了那人,还让半夏、夏花准备了些食物送去城外。公子的随从豹九甚是热心,还跟着一同去了。昨夜他与我小弟同住,二人一夜便熟络起来,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指尖轻轻拨弄鬓边垂落的发丝,眼波流转:\"听小弟说,公子乃九江商贾,姓第五,名文渊,年方十六,已有一位准夫人叫公孙青衣。豹九还说,你们队伍里众人皆是你与青衣姑娘的 ' 死粉 '—— 只是这 ' 死粉 ' 二字,我始终参不透其中含义。\"
文渊听罢,只觉耳畔嗡鸣作响。原来手下人早已将自己与青衣视作天造地设的一对,私下里竟已唤青衣作 \"公子夫人\"!平日里他隐隐有所耳闻,今日竟从唐连翘口中得到了实锤。更令他惊骇的是,眼前女子竟称在 \"梦中\" 见过自己,甚至能 \"闻到\" 梦中人的气息。而自己梦中的女人,自己为什么连模样都记不起来!
他在心中暗自叹息。
转而又想到:自入蜀以来,为何总在男女情事上纠缠不清?前日在宝瓶口刚有所悟,还未过一日,便又遇上这美若天仙的唐连翘。此刻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望着眼前女子温婉的女子,心底竟生出几分惶惑:\"这、这叫我如何是好?\"
等等,刚刚听唐连翘姑娘所说,自己好像又被公主抱了!可惜了自己那时处于昏迷之中。唉!
唐连翘见文渊神色阴晴不定,久久不语,心中愈发忐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巴巴地看着文渊,心底突然涌起莫名的委屈,不知不觉中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雾气,纤长的睫毛轻颤几下,晶莹的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瓷白的脸颊簌簌滚落。她慌忙低头,却止不住泪湿罗衫。
约莫过了半盏茶工夫,文渊才猛然回神。抬眼瞧见眼前梨花带雨的佳人,顿时慌了手脚。他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唐连翘跟前,一双修长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踌躇间,他忽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手帕,刚要抬手又觉不妥,手腕一翻便将帕子收回。转瞬间,一叠柔软的绢纸已出现在掌心。
\"姑娘这是...\"文渊小心翼翼地将绢纸递去,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见唐连翘接过绢纸时指尖微颤,他心头蓦地一紧,温声道:\"有何委屈但说无妨,莫要再哭了。\"话语间,他望着那张泪痕斑驳的俏脸,眼中流露出难掩的怜惜。
看着文渊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唐连翘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公子莫慌,\"她轻拭泪痕,眼波流转间已换上明媚笑颜,\"连翘只是一时感到很是委屈,这才失了分寸。公子请坐。\"
文渊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后退着落座,心中却暗自嘀咕:\"女儿家的心思,当真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转念又想:\"不过将心比心,她这般情状倒也情有可原。想想自己吧,被一个梦中人纠缠两世不得解脱,而此时的连翘姑娘,不委屈才是怪事。只是...\"他偷偷瞥了眼正在斟茶的唐连翘,心中也是满满的苦楚。
\"公子,可否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唐连翘将青瓷茶盏轻轻推至文渊面前,茶汤在盏中漾开涟漪,氤氲的热气裹着茉莉香缓缓升腾。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拂过檐角风铃的风,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颤意。
文渊接过茶盏,颔首道:\"姑娘请讲。\"
\"十三岁前,连翘原是个痴儿。\"唐连翘眸光悠远,声音如清泉流淌,\"家中遍寻名医无果,五岁那年便将我寄养在峨眉山净月庵。\"她指尖轻抚杯沿,\"说来也怪,在青灯古佛间,我竟对武学一途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习得一身功夫。\"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案上摇曳的烛火上,\"直到十三岁那年春天,一场大病后,我突然开了灵智。回到家中,我开始如饥似渴地识字读书。更奇异的是,那些艰深晦涩的字句,我竟能过目不忘。\" 她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或许是家传的岐黄血脉作祟,我翻阅家中医书时,竟对制毒用毒之术尤为痴迷。渐渐地,我成了旁人眼中捉摸不透的 ' 毒医 '。\"
茶香袅袅间,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去年连翘年满十五岁,春日的一个午后,我在午睡时坠入梦境。那是个幽深的山洞,洞中一个出浴后的少年站在我面前......\" 她抬眼望向文渊,目光中盛满了温柔与眷恋,\"就是公子你。醒来时,我只觉心痛如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可梦中的细节却如轻烟般消散,唯有公子的面容,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底。后来,公子常在梦中相伴。\"她眼波微漾,\"有时在渡口打斗,有时在城头并肩看落日,在大漠看孤烟,有时我们被狼群追逐,有时又在草原上纵马高歌...... 那些片段如此真实,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话音渐低,\"不知不觉,公子竟成了连翘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也成了我难以承受之重。\"
唐连翘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望着文渊骤然苍白的脸,那双往日明亮的眼睛此刻满是震惊与茫然,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她轻轻伸手,在他眼前缓缓晃动,见他毫无反应,不禁莞尔。笑意中带着心疼,又带着终于说出口的释然。
文渊此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眼前这位唐姑娘竟与自己同岁,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开智的时机与自己穿越的时间如此吻合!那些她梦中的片段,分明就是自己与青衣相识后的种种经历。这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暗自思忖: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对唐姑娘的第一印象只是有一种淡淡地熟悉的感觉,可和他相处这段时间,脑海却没有了一点点印象,也没有了那种熟悉感,而代之而来是一种亲切感。他还隐隐有一种冲动,他很想过去把她拥入怀中。
\"咳...\"文渊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悸动,目光游移不定,\"说来惭愧,我十三岁前是个顽劣之徒。\"他声音低沉,似在追忆往昔,\"整日与红佛、祁东、珈蓝几个玩伴厮混,虽也读过些圣贤书,练过些拳脚功夫,终究不成体统。\"
抬眼见唐连翘听得入神,他继续道:\"十二岁那年家父离世,次年春日,我在河边嬉戏溺水。\"文渊顿了顿,指节微微发白,\"那次溺水险些丧命,醒来后突然开悟。开始经商,机缘巧合制出几样新奇物事,生意倒也红火。\"
说到此处,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去年春日,因买卖触动了世家利益,遭世家之人的联合追杀。跑路时不慎坠入一处洞府...\"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远,\"在那里,我遇见了青衣。正是青衣帮我们摆脱了追杀,救了我们……\"
\"后来青衣就一直跟随着我.\"文渊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我们在风陵渡与人厮杀,在马邑城头共赏落日,在草原上与狼群周旋,驯服野马...\"他轻叹一声,\"如今天下动荡,唯有蜀地尚算安宁。此来正是想在此立足。\" 语毕,他望向目瞪口呆的唐连翘,突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既有少年人的顽皮,又藏着说不尽的复杂心绪。
厅内陷入长久的静默,香炉青烟袅袅,在两人之间织就一层薄纱。约莫一刻钟后,唐连翘忽然抬眸,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公子很喜欢公孙姑娘?\"
\"自然。\"文渊不假思索地颔首,指尖轻叩案几,“青衣不仅救过我们兄妹四人,现在也是我们的家人。当然喜欢了。”
唐连翘绞着罗帕的指尖微微发白:\"连翘问的不是...不是这般情谊...\"她声音渐低,似春燕呢喃。
文渊会意,轻叹道:“嗯,我知道你的意思。至少现在还没有那种想法。”见少女眸中倏然亮起的星子,他又被追问:\"公子可曾...订过亲事?\"
\"家父确曾订过娃娃亲。\"文渊故意拖长语调,眼见对面人儿连呼吸都屏住了,终是不忍,温声道:\"不过在下被李姑娘嫌弃了...,她不愿意嫁我。她父亲李渊那老头态度也很是暧昧,婚约我也已经给了李渊。\"他自嘲地笑了笑,\"总起来说,应该是没戏了。 \"唐连翘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满期待,看着文渊,说道:“今日是我生日,公子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我已经吩咐好下人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