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晋适时问道:\"不知公子所言'人力入股',具体是何章程?\"
“是这样。”文渊说道:“常道观提供二十人为燕氏商行服务一年。这一年中,商行只管吃住不发工钱。一年后这批人开始领工钱不再管吃住。这就是我们的人力入股。当然了,因为咱是亲戚,那么这第一年的分红还是要给观里的。同时,如果观里还有闲散人员,也可以来商行帮工,这些人员商行就发放工钱了。”
叔侄二人闻言,神色略显黯淡。因为这根本解决不了观里的现状。
文渊看出了叔侄二人的失落,虽继续道:“这是燕氏商行的第一步计划。第二步计划,那要大师兄先做一件事。”陈家晋急忙道:“公子但说无妨。”
文渊道:“先请师兄统计一下观里所有人的特长。”大师兄明显一愣,文渊会意,急忙取出一张表格,凑近解释道:\"就是将每人最拿手的本事与天赋,尽数记录在册。\"他指尖轻点表格,\"比如这位擅长丹青,这位精于算术,都要一一注明。\"
待大师兄完全理解了表格的用途,文渊继续阐述道:\"这第二步计划的关键,就藏在这些表格之中。商行将根据统计结果,制定详细的发展方案。\"他目光炯炯地环视二人,\"我们的目标不仅是盘活常道观,更要带动整个青城山与郫县的发展。\"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草图铺开:\"为此,还需劳烦大师兄提供一份详尽的山川地形图。若力有不逮,也可选派几位熟悉地形的弟子为我引路勘察。\"
文渊指尖轻点图纸,郑重补充:\"为确保计划顺利实施,商行可能会派遣部分人员常驻道观。作为补偿,商行愿支付二百两白银的租住费用。\"
玄机子闻言,手中茶盏一顿,浓眉下的双眼精光乍现。这个数目,已足够解观中燃眉之急了。这小子不露声色的帮助观里解决问题,用心良苦啊。小九有眼光啊。
大师兄反应还是有些慢,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燃眉之急已经解决了。并且是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的。这妹夫做事让人太舒坦了。
文渊端起酒杯起身,郑重道:\"既然诸事已定,晚辈敬师叔、师兄三杯。\"说罢仰首饮尽,酒盏见底。
三巡过后,文渊挽袖为二人各布了一箸珍馐。回座时,他不动声色地将一枚羊脂玉佩置于案几左侧。
果然,玄机子老道的眼就直了。只见玄机子也不说话,眼睛直直的盯着羊脂玉,身子不由的站起来,往前走,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块羊脂玉佩。他眼里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抬起头,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孩子,你这玉佩哪里来的?”
\"突厥王庭。\"文渊答道。
\"王庭?\"玄机子如遭雷击,\"那...原主是谁?\"
\"阿史那芮公主。\"
\"砰\"的一声,玄机子跌坐席间。他轻轻放下玉佩,突然抓起酒壶就要痛饮。文渊眼疾手快夺下酒壶:\"有什么话先说出来,干嘛一言不合就要灌醉自己啊!\"
\"师叔,\"陈家晋也关切道,\"这玉佩...莫非另有隐情?\"
烛火摇曳间,玉佩泛着温润的光泽,映得玄机子满面沧桑。老道闭目长叹,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似乎就要随着这声叹息倾泻而出。
玄机子本名楚宣瑞。十七年前,他还是义成公主身边的一名年轻侍卫。那时,他与公主的贴身侍女秋儿日久生情,二人暗许终身。
\"那年杏花微雨...\"老道声音哽咽,\"秋儿告诉我她有了身孕。\"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我们本打算私奔...\"
就在他们计划逃离皇宫的前夜,一道圣旨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义成公主要远嫁突厥启民可汗。秋儿自幼侍奉公主,主仆情深似海,最终决定随公主远赴塞外。
\"我...\"玄机子,不,此刻应该称他为楚宣瑞,颤抖着饮尽杯中残酒,\"我混进了送亲的侍卫队伍。\"
那枚羊脂玉佩在他掌心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还带着塞外风沙的气息。
\"然而天意弄人啊!\"楚宣瑞长叹一声,浑浊的泪水划过沟壑纵横的面庞,\"送亲途中...秋儿有孕之事终究败露。\"
他颤抖的手指紧紧攥住玉佩,仿佛要捏碎那段痛苦的回忆:\"义成公主勃然大怒,帐内器皿尽数被她摔得粉碎。直到秋儿哭诉原委...\"
老道突然哽住,半晌才继续道:\"公主命人杖责我二十军棍,逐出送亲队伍。\"他苦笑着摸了摸后背,\"那顿板子,让我月余不能平卧。临行前,公主将我举荐给当时还在江都的晋王杨广。杨广接收了我,很快把我视作心腹,把我派到蜀地蜀王身边。这样我改名换姓,在这举目无亲之地做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就这样,楚宣瑞与身怀六甲的秋儿天各一方。直到晋王登基称帝,他才辗转得知:秋儿在诞下孩儿后便香消玉殒,而那可怜的孩子也不知所踪。
这消息没有让他忘记,反而对秋儿母子的思念与日俱增,他只能日日去道观焚香祷告。青烟缭绕中,他似乎找到了麻痹自己的方法。
\"后来...\"玄机子忽然轻笑一声,却比哭还难看,\"索性就入了道门。\"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这红尘...太苦。\"
玄机子举起羊脂玉佩:“这枚羊脂玉佩是秋儿最后留给这尘世的一点温柔,也是我活着的唯一念想。”
文渊与大师兄眼眶泛红地望着喃喃自语的师叔,心头苦涩难言。文渊猛地一拍桌案:\"他娘的!义成公主明明一句话就能成全秋儿,为何非要...\"
玄机子苦笑着摇头不语。大师兄轻扯文渊衣袖,低声道:\"妹夫,这玉佩的主人年方几何?\"
老道闻言双眼骤亮,颤抖的手指抚过玉佩边缘:\"此物乃我与秋儿的定情信物。\"他指向底部小孔旁若隐若现的刻字:\"这两处,分别刻着'秋芮'与'芮秋'。\"
文渊接过两块形制相同的玉佩细看,果然在莹润的玉面上寻到那两行娟秀小字。他将玉佩递给大师兄,沉吟道:\"阿史那芮约莫十六岁吧。\"随即,他将如何在结识这位突厥公主;这位突厥公主又如何追上他和青衣,三人在草原的奇遇;以及后来这位突厥公主的无心之过致使青衣走丢;直到分别时阿史那芮送玉佩时说的话;都一五一十的讲与叔侄二人。
文渊最后提议道:\"阿史那芮与青衣交情甚笃。道长不妨去找青衣,一来可询问公主年岁,二来还能请青衣绘出公主容貌。\"他顿了顿,\"这样对师叔或许更有助益?\"
\"妙啊!\"大师兄激动地拍案而起,\"我们这就去寻青衣!\"
文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大师兄,师叔留下便好。您还是赶紧回去填表格要紧。\"他晃了晃酒杯,\"你还在这儿凑什么热闹,还不赶快回去把表格给我填满。找女儿也得过日子不是!”
大师兄摸了摸脑袋,也不恼:\"嘿!这才饮了几杯,连饭菜都没动几筷,你小子就要赶人?\"他佯怒道,\"这也太不厚道了!\"
\"哎呀!\"文渊一拍额头,\"光顾着说话,倒把正事忘了。\"说着单脚踩上座凳,拎起酒壶就给二人满上。
玄机子看着他们斗嘴,不禁莞尔:\"十几载都等得了,岂差这一时半刻?\"老道举起酒杯,眼中泪光与酒光一同闪烁,\"来,满饮此杯!\"
三人推杯换盏间,玄机子突然举杯道:\"小友,老道观你...不似此间之人。\"
文渊手中酒盏猛地一颤,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几滴。他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长此言...何意?\"
老道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又夹了箸鲈鱼脍,待细细咀嚼咽下,方道:\"自初见时,你便与常人不同。\"他屈指数来,\"其一,言谈时雅时俗——时而文绉绉像个酸儒,时而又俚语连篇,市井小民都听得明白。\"
见文渊盯着自己,面无表情。老道眸光深邃:\"可有时,明明字字清晰,连起来却叫人摸不着头脑。比如...\"他学着文渊的腔调,\"'服务''派遣'这等新鲜词儿。\"老道忽然抚掌,\"可细细想来,倒比老话更贴切!\"
\"正是!正是!\"大师兄突然击节赞叹,酒盏里的酒洒出几分,\"妹夫说话常常叫人初听云里雾里,可细细品来...\"他摇头晃脑地咂摸着,\"竟比那些之乎者也贴切得多!若换了说法,反倒失了味道。\"
说着他举起筷子比划:\"就像'服务'这词,比'听差遣使'来得利落;'派遣'也比'差人前往'干脆。\"突然筷子\"啪\"地掉在桌上,他醉眼朦胧地笑道:\"要我说,妹夫这是...这是开了新文风!\"
玄机子闻言,手中拂尘轻轻一点,将大师兄晃悠的身子扶正。文渊一把拽住大师兄的衣袖:\"师兄且慢夸赞,容师叔把话说完。\"
玄机子捋须轻笑:\"这其二嘛...\"他眼中精光一闪,\"你小子行事放浪形骸,不过这般形容倒也不尽然。\"老道仰首饮尽杯中残酒,\"在老道看来,你骨子里既不信神佛,也不畏皇权;面上虽敬重师长,实则心中自有一杆秤。\"
他忽然倾身向前,拂尘柄轻点文渊心口:\"最奇的是,你身上透着股...\"老道皱眉沉吟,\"老道无甚学识,竟寻不出个妥帖词儿来形容。\"
大师兄突然一拍大腿,醉醺醺地嚷道:\"就是那种...特立独行、天马行空的气度!运筹帷幄之中,指点江山之气魄…\"话未说完,就被文渊\"啪\"地一掌拍在肩头。
\"师兄这是说书呢?\"文渊哭笑不得,\"哪有人这般夸赞的?活像在说戏文里的军师谋士!\"
玄机子却若有所思地颔首,拂尘轻摆:\"话糙理不糙。\"老道眯起醉眼,透过晃动的烛光打量着文渊,\"倒有七八分贴切。\"
文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长若还有其三,不妨改日再叙。再说下去,大师兄怕是要赖着不走了。\"他笑着起身,\"我已为道长在悦来客栈安排了上房,晚膳由王度先生作陪。至于寻青衣问询之事,道长自去别正苑便可,我会先行嘱咐。\"
回到别正苑,文渊为晚间赴姨母家宴该备何礼犯了难。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得去寻青衣讨主意。
青衣正在忙,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西厢,\"公子去找唐嫣儿,让她伤脑筋去。\"
文渊一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