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沉甸甸地压下来,将天地裹入一片幽暗中。毡帐里,文渊原本正惬意地枕着行囊,闭目养神,可帐外传来的嘈杂人声,似一把把尖锐的细针,瞬间刺破了宁静,里头还夹杂着牲畜的嘶鸣、走动时的蹄声。他瞬间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警觉。
恰在这时,帐帘一挑,寅虎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听他压低声音汇报:“公子,佗哒一族正在远处扎营,佗哒本人随后便会带着金雕前来。”
文渊一听这话,哪还躺得住,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动作麻利地整理好衣衫,几步就跨出了帐外。他快步走到事先平整好的缓坡上,稳稳坐下,目光直直地望向远处那星星点点、闪烁跳跃的篝火,心也跟着那摇曳的火光,七上八下起来。
没多会儿,在那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佗哒。他身后,几个身形壮硕的族人,正吭哧吭哧地抬着两个巨大的笼子,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吃力。
双方走近,打过招呼后,一道火红色的身影突兀地闪了出来,正是阿史那芮。此刻,她柳眉紧蹙,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佗哒见状,赶忙上前解释:“公子,这两只幼年金雕,可是芮公主派手下费了好大劲才擒住的,为这事,还折损了两名英勇的勇士。这几日相处下来,公主对小金雕喜爱得紧,如今要送人,心里实在舍不得。这不,她非要亲自带人把金雕送过来,说要瞧瞧究竟是送给什么人。要是觉得这人不靠谱,她就打算自己养着,绝不送人。好在之前公主与公子见过面,觉着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这才没再阻拦。”
佗哒话还没说完,文渊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箭步上前,“唰” 地一下掀开了笼子的皮帘。只见青铜笼柱投下的阴影里,淡金色的绒羽如雪花般簌簌飘落。少年金雕的翼展已然颇具规模,轻轻一扇,便能掀起小片气流,可那新生的飞羽,每次展开时,总会重重地撞上冷硬的栅栏,发出沉闷的声响。它那熔金般的瞳孔里,倒映着穹庐外如涛般翻涌的云浪,铁灰色的喙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恰似弯刀出鞘,透着一股凛冽的锋锐。
每当裹挟着草海独特气息的夜风,轻轻掠过笼顶,少年金雕便会猛地人立而起。它那尚未褪去绒毛的爪子,死死扣住横木,仿佛要将其嵌入爪心;尾羽瞬间炸开,活像雪原狼竖起的鬃毛;翅尖十二枚墨色剑羽,依次震颤,似在奏响一曲激昂的战歌。笼外悬挂的青铜铃铛,被风一吹,突然 “叮咚” 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金雕猛地缩回到角落。可不过短短片刻,它又骄傲地昂起头颅,任由清冷的月光,为它初现锋芒的羽刃淬火,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在月色下展露无遗。
文渊还瞧见,金雕用尾羽用力拍打食槽,将昨日碰都没碰的羊羔肉,一股脑扫进了沙土里。沾着血沫的肉块,顺着笼边滚落,金雕眼疾爪快,一爪就按住了肉块,铁喙如闪电般啄击三下,动作虽稍显稚嫩,却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仪式感,仿佛是在模仿父辈撕碎岩羊喉管时的飒爽英姿。
看着这般情景,文渊心里乐开了花,暗自念叨:“不行了,不行了,这小家伙实在是太可爱了。得赶紧把它们放出笼子,好想看看它们展翅飞翔的样子。” 念及此,他忙不迭地手忙脚乱指挥众人,将笼子抬进自己的大帐内。待众人鱼贯而出,文渊意念微微一动,刹那间,一道微光闪过,两只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奇异蜘蛛,从他那神秘莫测、仿若藏着无尽奥秘的随身空间里,悄然现身。这蜘蛛模样怪异,八条细腿轻轻颤动,每一根细腿上,似乎都闪烁着神秘的纹路,像是被古老的咒语赋予了鲜活的生命与强大的力量。
文渊屏气敛息,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又轻轻掀起小金雕的羽毛,把蜘蛛轻轻嵌入金雕的脑后。刚做完这些,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起初,金雕呆呆立在原地,约莫过了几分钟,突然张开翅膀拍打起来。好在这帐篷宽敞,不然根本容不下这两个小家伙折腾。等金雕停下拍打,文渊已是满身绒毛,整个帐内尘土飞扬、飞尘迷眼,呛得他直咳嗽。实在受不了这状况,文渊几步冲到帐口,一个闪身钻了出去。而此时,两只金雕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一前一后,稳稳地跟着走出帐外。
众人见此情景,齐齐发出惊呼,下意识就要上前捉拿金雕。文渊赶忙抬手制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两个雕儿跟我可真是有缘,我刚打开笼子,想伸手摸摸它们,结果它们就像遇见了老朋友,一下子跑了出来,还围着我欢快地拍打翅膀。大家瞧瞧,都把我弄成这副模样了,一身的毛。”
阿史那芮满脸狐疑,不可置信地走到文渊跟前,上下打量着他,又瞧了瞧金雕,说道:“怎么进你帐篷才这么一小会儿,我咋感觉金雕长大了不少?你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啊?你看它们,跟在你身后,你走一步,它们跟一步,这也太奇怪了。你莫不是真会妖法?” 众人听闻,也纷纷将目光聚焦在文渊身上,眼神里满是好奇与疑惑。唯有青衣和寅虎,神色如常,不为所动。
文渊见这事儿解释不清,心里一急,赶忙转移话题:“老人家,这金雕我实在太喜欢了。我寻思着送您一件东西。” 话一说完,不等佗哒回应,他就急匆匆地钻进了自己的帐篷。可一进去,他就犯了难。送什么好呢?老人家不爱舞刀弄剑,那些精巧小物件,对佗哒来说又派不上用场。望远镜?不行,他估计也用不上。正发愁呢,文渊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四轮马车。可转瞬,他又犯起愁来,这玩意儿该怎么解释呀,实在太头疼了。但话已出口,总不能食言。于是,他急中生智,在帐篷一角开了个小口,侧身绕了出去。
就在众人满心期待,以为文渊会从帐篷门出来的时候,他却和寅虎在众人身后,费力地拉着一辆四轮马车现身了。此时,青衣像个训练有素的解说员,快步上前,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四轮车的各种妙用。老佗哒听着,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最后笑得合不拢嘴。
文渊又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化妆盒,还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递到阿史那芮手里,说道:“公主,这化妆盒的用途想必您清楚。这匕首是精钢所铸,锋利无比,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不在话下。多谢公主为捉金雕所付出的心血。” 说着,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而后,他又转向佗哒,郑重地施了一礼,说道:“老人家,之前我说过,让您出价,现在就请您开口吧。”
佗哒低头沉思片刻,也没客气,伸手一指阿史那芮手中的匕首,说道:“十把这样的弯刀。”
文渊面露难色,无奈说道:“老人家,这弯刀我手头没有啊。若要打制,那可得花不少时间。”
佗哒老人连连说道:“不碍事,不碍事,老汉我等得。我老汉是用不到,可是族内的青壮如果有这样锋利坚韧的武器,就会多一成活命的机会。”
正午的草原上,突厥骑兵如黑色的钢铁洪流席卷而来。五百匹战马同时腾跃的节奏震得大地发麻,翻飞的马鬃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突厥武士的狼首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前排骑手突然俯身贴近马颈,弯刀出鞘的寒光与箭矢离弦的锐响同时迸发,后排的骑兵则控缰将战马转向侧方,形成扇形冲锋阵型。
随着指挥官的牛角号声划破天际,整支骑兵群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般骤然停滞。前蹄腾空的战马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地时坚硬的蹄铁在草皮上擦出火星。所有骑手保持着战术姿势:左手控缰,右手持兵器平举,突厥弯刀的月牙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战马喷着白沫的鼻孔急促开合,汗湿的皮毛在阳光下蒸腾起细雾,肌肉虬结的脖颈上,铜铃串随着呼吸发出细碎的声响。
扬起的尘土如金色的雾霭缓缓沉降,二十步外的灌木丛中惊起几只沙狐。为首的百夫长将马刀指向西北方,所有骑兵同时转动马头,铁蹄在草皮上踏出整齐的半圆。战马们不安地刨着蹄子,尾巴烦躁地甩动,颈间的青铜护颈甲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短暂的寂静中,远处狼群的嗥叫隐约传来,与战马的嘶鸣交织成草原特有的战歌。
当最后的尘雾尚未散尽,草原的地平线上突然传来羯鼓般的蹄声。那匹肩高八尺的黑色突厥马如乌云压顶般掠过沙丘,鎏金鞍鞯在阳光下迸射出道道金线。马上骑士头戴黄金覆面盔,狼首纹皮甲下露出的锁子甲泛着幽蓝冷光,腰间镶嵌绿松石的革带悬挂着突厥弯刀与角弓。
\"可汗!\" 前排骑兵同时收缰转身,兵器在阳光下划出半弧。颉利可汗控马的姿态如雕塑般凝固:左脚前踏马镫,右膝微提抵住鞍鞯,右手虚握的马缰垂出优美的弧线。他缓缓摘下覆面盔,露出鹰隼般的眉骨与古铜色面庞,鬓角的狼首图腾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光泽。
正在山坡上逗弄金雕的文渊三人,看着眼前这架势,知道是阿史那咄苾,现在还是一个部落小可汗的颉利可汗到了。很快将成为东突厥汗国第十三任、也是最后一任大可汗。他是启民可汗第三子,历经隋末唐初风云变幻,以勇猛善战和野心勃勃着称,
继位后,颉利多次率军入侵唐朝边境,还与李世民签订 “渭水之盟”,勒索大量金帛后退兵。
想到此处,文渊不由得恶趣味陡升:‘要不要让这家伙和李世民提前见个面。嗯,这个想法不错。对了,还有李靖,有机会一定促成此事。不过,此时倒是可以吓唬这家伙一下。“文渊不怀好意的看着还在耀武扬威的颉利,在寅虎耳边低语了一阵。然后双手抱胸笑眯眯的看着坡下的五百杀气腾腾的骑兵。想想颉利将来在长安跳舞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寒。不过他还算是得到了善终。颉利被俘后押至长安,李世民赦免其罪,授予右卫大将军,封归义王,赐田宅安置。后来颉利病逝,追赠 “荒” 谥,以突厥习俗火葬,葬于灞水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