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钥匙还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我正要发动车子,手机突然响了。
是局办的电话。这个时间打来,肯定有事。
“喂。”我接起来,声音压低,手还放在钥匙上。
“批复下来了。”对方说,“支援三十分钟到,你回来。”
我嗯了一声,没多问。看了眼后视镜,城市灯光照在脸上,眼神很亮。
我把车掉头。
轮胎压过湿路,发出轻微声响。油门踩下去,心里那根弦松了一点,但还是紧着。不是因为任务结束,是因为任务真正开始了。
过去六十七天,我们一直在查一件事。每天一次,九秒异常信号,准时出现。我和赵勇、李悦三人没有正式授权,只能靠线索一点点拼。有人在试探系统漏洞,目标明确,节奏稳定。他们不为破坏,只为渗透。
现在,支援到了。
赵勇打开对讲机:“档案馆那边先不动,等命令。”
“明白。”他顿了顿,“人来了?”
“快了。”我说。
车子开进地下车库,灯光一格格闪过挡风玻璃。我停好车,下车,脚步声在空里回荡。电梯慢慢上升,数字跳动,心跳也跟着跳。不是紧张,是知道——那些藏在暗处的事,终于要出来了。
李悦在技术室等我。
我进门时,她刚拔掉一根数据线,动作快,手指有点抖。屏幕黑了,还能看到她的脸。她穿深灰色夹克,袖子卷到手腕,戴着一块表。
她说:“新设备要接,老系统得让位。”
我点头。
墙上挂着地图,七个红圈没变,像钉进去的标记。南区那个点旁边多了张纸条,写着:“电梯异常后续:物业无报备,维修记录空白”。
我盯着这行字看。
三天前,b2到b3的货梯断电九秒,监控冻结,恢复后一切正常。但李悦查日志发现,断电瞬间有一段加密信号上传,来源不明,经过三次跳转,最后消失在市政光缆里。
这不是故障。
是测试。
“新纬工程的人露面了吗?”我问。
“没有。”她说,“但他们负责的三个片区,昨晚都出现了九秒波动。”
我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档案馆b3”下面画了一道。墨迹有点晕开,像小伤口。
b3层不对外公开,图纸上也没有具体用途。那里没有档案柜,只有一个数据舱,存放着叫“母盘”的硬盘阵列。它独立运行,不能远程访问,里面存的是二十年来的重大案件原始证据、未结案卷宗,还有部分国家安全信息。
一旦被复制或篡改,后果严重。
敌人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位置。
这就说明,内部有问题。
十分钟后,赵勇喊我:“车到了。”
我下楼,李悦跟上来。
五辆黑色SUV停在后院,车身吸光,几乎融进夜里。车门打开,十二个人下车,穿统一战术服,黑色作战靴,走路整齐。肩章是银灰底纹加双鹰徽记,不是本地编制。
领头的男人中等身材,三十多岁,走路左脚微拖,像是旧伤。走近时,我闻到消毒水味,混着皮革和金属的气息。
他出示证件:“特侦处林涛。你们是陈昭、赵勇、李悦?”
我点头。
他看我们三人,眼神冷静。“情况在路上看过了。”他说,“母盘安全第一,其次是阻断入侵路径。我们带了两套追踪系统,一套定位信号,一套做离线分析。”
“设备在哪?”李悦问。
“正在往技术室搬。”
两个队员抬着铁箱进来,表面有防震涂层,锁扣带防拆标记,是总局发的高密级运输箱。我知道这种箱子,内部有电磁屏蔽和自毁机制,非法开启三秒内会烧毁核心模块。
箱子打开,一台主机亮绿灯,另一台显示自检中。
“这台能抓低频跳变信号。”林涛说,“‘地鼠协议’的波形它能识别。”
我皱眉:“你们用了‘地鼠’?”
“只有这套系统能抓亚毫秒级脉冲。”他解释,“常规防火墙会当成噪声过滤,但它其实是编码载体。”
李悦戴上手套检查接口。她动作熟,指尖在端口间移动,像弹琴。她插进U盘,调出配置表,一行行核对。突然停下:“这个端口预装了境外驱动。”
林涛立刻皱眉:“封掉,上报备案。”
她马上断开连接,把模块装进绝缘袋,贴标签写明时间、操作人、风险等级,并拍照上传总局。
“还有别的问题吗?”我问。
“网络权限要重分。”她说,“新系统不能直连主控网,必须建独立通道。”
“你定规则。”我说,“谁违反,你直接叫停。”
她点头,继续操作。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套系统太强,也太危险。如果被人反利用,反而会成突破口。我们必须每一步都在掌控中。
二十分钟后,设备部署完成。追踪仪接入“影河”模型,数据开始滚动。屏幕上跳出三个疑似节点:东郊变电站外围、南区某小区地下管道井、老城热力调度中心旁的施工围挡区。
“都是弱信号源。”李悦说,“功率低,但频率和电梯同步信号一致。”
赵勇凑近看:“这些地方都有‘宏通建设’的项目?”
“全部都有。”她说,“而且都在市政改造名单里。”
我看地图很久。宏通建设,三年前注册的公司,中标快得反常,项目遍布最近出信号波动的区域。更巧的是,它的分包方之一,是“新纬工程”。
而新纬工程背后,连着一个人——陈立帆。
他曾是我们团队的技术主管,五年前因“健康原因”离职。当时没人怀疑,直到三个月前,我在一份废弃日志里发现他的登录痕迹,时间正好是第一次信号波动的前夜。
林涛叫来两名队员:“去这三个点拍实景图,不碰设备,只记录环境。”
两人离开,很快消失在夜里。
我在会议室召集所有人。老队员加新来的,共十七人。我擦掉白板,重新画时间轴。
粉笔划黑板的声音很刺耳。
“从第一次异常到现在,六十七天。”我说,“每天一次,九秒攻击,节奏固定。他们不是试系统,是在倒计时。”
赵勇接话:“第七十天凌晨两点零七分,是最后一次窗口。我们判断他们目标不是破坏,而是进档案馆b3层,拿母盘数据。”
林涛站在后排,安静听着。
“为什么是b3?”他问。
“因为那里有反追踪机制。”我说,“任何远程复制都会报警。他们只能物理接触。”
“所以必须有人进去。”他说。
“对。”我说,“而且要在系统最弱的时候动手——就是下次波动发生时。”
李悦补充:“我们已锁定三个可能的信号中继点。如果能在激活前切断传输链,就能逼他们暴露真实入口。”
没人说话。
空气很沉,像暴风雨前的安静。
我看每个人的脸:有的年轻,眼神锐利;有的年长,眉头紧锁;有的沉默,手已按在装备袋上。他们是来战斗的,不是来听故事的。
“过去几天是我们三人查的。”我继续说,“没有命令,没有支援,靠经验和一点运气。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想用混乱测试我们反应,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应对速度。”
赵勇站起来,走到墙边,撕开图钉盒。他把七枚红图钉一个个按在地图上——档案馆、东郊变电站、南区管道井、老城热力中心、通信枢纽塔、地铁备用隧道、市中心废弃泵站。
“守住这七个点。”他说,“就是守住整座城。”
有人笑了。不是觉得好笑,是松了口气。
那是压力释放的声音。
林涛走过来:“我分四组,每组三人,轮班盯守高危区域。一组驻守技术室,实时监控信号变化;二组现场巡查,保持隐蔽;三组待命支援;四组专攻数据溯源。”
“同意。”我说,“李悦负责总协调,所有信息先过她这里。”
她点头,已经在平板上建任务列表,设提醒、分权限、定响应阈值。手指滑得飞快。
赵勇走到新队员中间,递出几杯热咖啡。“你们来得正好。”他说,“我们这儿缺几个不怕死的。”
一句话说完,气氛轻松了些。
一名年轻警员接过杯子,笑了笑:“真碰上了,能动手吗?”
“不能。”我说,“除非他正在操作设备或携带非法装置。我们的目标是抓现行,不是抓嫌疑。”
“那就得等。”那人说。
“对。”我说,“等他们自己动手。”
等待最难熬。它考耐心,也考信念。你知道敌人一定会来,却不知道何时何地。你必须盯住每一个细节,不错过一丝动静。
李悦突然抬头:“最新数据显示,南区那个地下井的信号强度上升了。”
她把画面投到大屏。波形图出现一段微小跳动,持续八点三秒,和之前的模式高度相似。
“不是巧合。”她说,“他们在校准设备。”
我看向林涛:“派两个人,穿便衣,去附近蹲守。不要靠近井盖,不要拍照,只记进出人员。”
他点头,立刻安排。
赵勇检查对讲机频道,又试信号干扰器。他拉好装备袋,背上肩。
“我去东郊。”他说,“那边围墙塌了一段,容易翻入。”
“别单独行动。”我说。
“知道。”他笑了笑,“我现在有队友了。”
门关上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我没忘。
那是信任,也是托付。
我转身看屏幕。
李悦正在调追踪参数。她把三个信号源设为联动预警,任意一个发出超阈值脉冲,系统就会自动标记并推送位置。她设了双重验证,防误报;又启用了噪音过滤算法,排除日常电力干扰。
“还有一个问题。”她说。
“说。”
“他们怎么知道母盘在b3?”
我没答。
这个问题我们都避开了。
档案馆地下三层不是公开信息。连局里多数人都不知道那里存什么。图纸上标的是“设备维护区”,出入要三重认证:指纹+虹膜+动态密码,每次进入都有审计日志。
可对方不仅知道它的存在,还清楚防护弱点——那就是每晚凌晨两点零七分,系统会进行短暂冷备份切换,期间内外网断开,物理门禁延迟响应0.8秒。
这个时间窗,只有参与过系统升级的核心技术人员才知道。
房间里静下来。
林涛开口:“有没有可能,内部有人泄露?”
李悦看着我。
我想起那份离职名单上的名字——陈立帆。
陆承远说过一句话:“有些人离开,是为了回来。”
我还没说话,李悦的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一条新日志弹出。
来源:市档案馆外围监控
时间:十五分钟前
内容:一名穿灰色工装的男子进入b2层设备间,未登记,未刷卡,门自动开启。
他停留九秒,转身离开。
画面短,但脸看得清。
李悦放大图像。
那人戴帽子,侧脸露出。
瘦,颧骨高,右耳下有道旧疤。
我认得这张脸。
陈立帆。
血一下子冲上脑袋。
我死死盯着屏幕,恨不得把那张脸烧穿。五年不见,他老了,眼角皱纹更深,眼神比从前更冷。那道疤是当年实验事故留下的,我亲眼看他缝了七针。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搭档。
也曾写下“地鼠协议”的初版代码。
“是他。”李悦低声说,“信号波动时间和他进入设备间的时刻完全吻合。”
“门怎么会自动开?”赵勇问。
“权限未注销。”林涛快速调人事系统,“陈立帆的账户仍在有效期内,状态是‘休眠’。只要靠近读卡区,仍可触发临时通行。”
“荒唐!”赵勇拍桌,“这种漏洞怎么能留到现在!”
“不是漏洞。”我缓缓说,“是故意留的后门。”
办公室安静了。
如果陈立帆的权限没被清除,说明当初离职程序有问题。而能批准这种疏漏的,只能是更高层默许。
是谁?
为什么要帮他保留入口?
我想起一件事:三年前,档案馆系统升级项目审批通过时,签字人是现任副局长周正言。而周正言,正是陈立帆的大学导师。
“联系周局。”我说,“我要他解释这件事。”
“不行。”林涛拦我,“你现在不能直接质问他。万一他是共谋……”
“我知道。”我打断,“所以我不会打电话。”
我转向李悦:“你能远程锁定陈立帆的所有历史权限吗?包括隐藏账户和备用密钥?”
“可以,但需要总局授权。”
“我来申请。”林涛拿出加密终端,“十分钟内给你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灯火亮起。技术室只剩机器嗡鸣和键盘敲击声。每个人都等着,像站在悬崖边,等最后一块石头落下。
十分钟后,林涛收到来信。
“授权已批。”他说,“你可以切断他的所有访问权限。”
李悦立即执行指令。屏幕上跳出确认框:
【正在注销用户:chEN_LF_0417】
【操作类型:永久封禁】
【影响范围:全域系统、附属节点、历史缓存】
点击“确定”,进度条推进。
98%……99%……100%
成功。
“完成了。”她说。
可就在那一刻,主屏幕忽然剧烈闪烁。
警报声尖锐响起!
【警告:检测到异常数据包注入】
【来源:未知(Ip已伪装)】
【目标:母盘控制系统】
【内容:强制唤醒指令 + 物理解锁码】
“他在反击!”李悦惊呼,“他提前埋了触发器!只要我们封禁他,就会激活预设程序!”
“还能拦截吗?”
“正在尝试阻断……不行!信号已穿透防火墙,正向b3发送解锁请求!”
赵勇立刻抓起对讲机:“东郊小组!立刻检查现场!有没有人接近变电站!”
“报告!无人活动!但我们发现井盖有移动痕迹!”
“南区注意!派人封锁地下管道井!不准任何人靠近!”
“明白!”
林涛下令:“启动应急预案!关闭所有外部接口!启用备用电源隔离母盘!”
“来不及了!”李悦盯着屏幕,“解锁码只剩三秒验证时间!一旦通过,门锁将自动开启!”
我冲到控制台前,输入紧急指令:“启动‘熔断协议’!物理切断供电线路!”
系统提示:
【确认执行?此操作将导致b3层制冷系统停机,硬盘将在45分钟后因高温损坏】
我没有犹豫。
“确认。”
回车键按下的一瞬,大楼灯光闪了一下。
警报解除。
屏幕恢复平静。
“母盘安全。”李悦轻声说,“门没开。”
大家都松了口气。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陈立帆不会罢休。他敢出手,就一定还有后招。
我走到窗边,看远处城市轮廓。霓虹闪烁,车流如织,看似安宁,实则暗流汹涌。
李悦走过来,递我一杯水:“他在逼我们犯错。”
“我也在等他现身。”我说。
“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去哪里?”
我沉默片刻,看向地图上还没点亮的点——市中心废弃泵站。
那里曾是供水中枢,现在要拆了。但卫星图像显示,过去一周有多次夜间运输,车辆牌照全遮。
更重要的是,它离档案馆只有三点二公里,地下管网连着市政主干道。
“他会选最不可能的地方。”我说,“因为那里没人去。”
赵勇听见了,走过来:“我去看看。”
“带上两个人。”我说,“别硬闯,只侦查。”
“明白。”
他们出发后,我留在技术室,反复回看陈立帆的监控视频。九秒,不多不少。他站在设备间中央,双手垂着,没碰任何仪器,只是静静站着。
像在仪式。
又像在告别。
直到某一帧,我发现他左手微微抬起,做了个手势——拇指与食指圈成环,其余三指伸直。
那是我们当年的暗号。
意思是:“我回来了。”
也是警告:“你们拦不住我。”
我闭上眼,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他坐在办公室,桌上摆辞职信,语气平静:“有些事,必须由我来做。你们不懂。”
我不懂。
但现在明白了。
他不是叛徒。
他是被逼走的。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局。他知道母盘的价值,也知道某些人想要它。所以他写“地鼠协议”,留后门,假装离开,只为有一天亲手终结这一切。
可他选择的方式,太极端。
“李悦。”我睁开眼,“帮我查件事。”
“什么?”
“五年前,陈立帆提交辞职报告那天,谁审批了他的医疗证明?”
她愣了一下,开始搜索。
几分钟后,她抬头,脸色发白。
“是周正言。”她说,“而且……那份证明是伪造的。医院根本没有他的就诊记录。”
我握紧拳头。
果然。
他是被迫离开的。
现在,他回来了。
为了清算。
夜更深了。
凌晨一点四十分。
对讲机突然传来沙哑声音:
“陈队……泵站里面有东西……”
是赵勇。
“说清楚。”
“我们在地下二层发现一台设备……外形像信号中继器,但结构复杂……上面印着一行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给陈昭:这一次,换我来守护。’”
我怔住。
那是他的笔迹。
我抓起外套往外冲。
“我去接应!”林涛紧跟其后。
车速飙到极限,轮胎摩擦地面尖叫。十分钟,我们赶到泵站。
破门而入。
赵勇站在一间密闭房间内,手电照亮中央金属箱。箱体连着七条线,指向城市七个方向。
李悦远程接入后惊呼:“这是分布式干扰装置!它不是攻击用的,是用来屏蔽外部信号的!一旦启动,方圆五公里内所有无线通讯都将中断,包括敌方遥控指令!”
我走上前,打开箱子。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病毒程序,只有一块硬盘,贴着标签:
【母盘备份 · 仅限应急使用】
【创建时间:第六十六天 · 凌晨两点零七分】
还有一页纸,手写:
“陈昭: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失败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请听我说完。
母盘从未真正安全。真正的威胁不在外面,而在上面。
周正言早已被渗透,他利用职权修改多次系统日志,掩盖入侵痕迹。
我留下的后门,是为了引蛇出洞。
这份备份,是我偷偷制作的唯一干净版本。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上级。
守住它,就像我当年没能守住真相一样。
——陈立帆”
我看完,久久说不出话。
原来如此。
他不是敌人。
他是卧底。
用自己的方式,赌上一切,只为留下最后防线。
“现在怎么办?”赵勇问。
我看向李悦。
她点头:“我可以验证这块硬盘的真实性。如果真是第六十六天创建的,说明它避开了所有后续污染。”
“去做。”
我又看向林涛:“你能保证这件事不上报吗?”
他沉默很久,终于开口:“特侦处只对事实负责。如果高层有问题,我会亲自处理。”
我深吸一口气。
“那就继续演。”
“演?”
“对。”我说,“我们要让周正言以为,陈立帆才是幕后黑手。让他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然后呢?”
“然后,”我看向窗外渐亮的天际,“我们把他,连根拔起。”
天快亮了。
第七十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