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灵大典在人心惶惶中草草收场。
末法潮汐的短暂涌动,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少年们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热。相较于虚无缥缈的仙途,活着,才是玄荒界众生最首要的命题。
凌谕默默走下高台,周围的喧嚣与失落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些嘲讽、怜悯、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他早已习惯。此刻,他全部的心神都被体内那股诡异的空虚感所占据。
那不是简单的体力透支,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饥饿。
仿佛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渴求着什么,一种难以形容的、足以让灵魂颤栗的渴望。这种“饿”甚至压过了他被宣判为“凡骨”的苦涩。
他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回到那个仅能遮风避雨的小院。
“哟,这不是我们凌家的‘天才’凌谕少爷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凌谕脚步一顿,抬起头。
几名华服少年拦住了去路,为首之人正是凌家大长老的孙子,凌皓。他方才被测出中品火灵根,此刻正是志得意满之时,看向凌谕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凡骨?啧啧,真是把我们凌家的脸都丢尽了。”凌皓嗤笑道,“我看你那死鬼老爹,估计也是个废物,才生出你这么个……”
话音未落!
凌谕一直低垂的眼眸骤然抬起,那平静的眸光深处,倏地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寒芒。这寒芒竟让已是练气三层的凌皓心头莫名一悸,后面侮辱的话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但那寒芒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凌谕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凌皓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看一件死物。随即,他侧身,一言不发地从他们身边绕过。
凌皓被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毛,随即反应过来,顿觉羞恼,还想再拦,旁边一个跟班低声道:“皓哥,算了,跟一个凡骨废物计较什么,青岚宗的仙师还没走远呢……”
凌皓冷哼一声,朝着凌谕的背影啐了一口:“废物!等你爹那点情分用光,看家族怎么把你扫地出门!”
凌谕仿佛没有听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回到偏僻破败的小院,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外界的一切嘈杂似乎都被隔绝。
凌谕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种可怕的饥饿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他双手微微颤抖。
这不是害怕,而是身体在某种极致的渴望下产生的本能反应。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他喃喃自语,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测灵碑那一下诡异的灼烫感。
还有,在那天地变色的刹那,冲入自己体内的那股……悸动。
他下意识地尝试按照城里武馆教的最粗浅的《引气诀》,去感应天地间那稀薄无比的灵气。
一如既往,气感全无。他的身体就像一块绝灵之木,对周遭的灵气没有半分呼应。
然而,就在他运转那简陋法诀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无尽时空深处的嗡鸣,自他丹田气海的最深处响起。
紧接着,那沉入丹田后便消失无踪的“悸动”,仿佛被这一点微末的引导所唤醒,竟然缓缓散逸出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的混沌气流。
这缕气流出现的刹那,凌谕浑身剧震!
那恐怖的饥饿感瞬间找到了目标,疯狂地躁动起来。他的身体每一个窍穴似乎都化作了贪婪的漩涡,疯狂地想要吞噬这缕气流。
但这缕气流太过微弱,只是在他经脉中游走了一寸,便彻底消散,融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随之而来的,并非满足,而是更加深入骨髓的饥饿!仿佛尝到了一滴琼浆玉液的乞丐,再也无法忍受凡尘糟粕。
但同时,在那极致的饥饿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舒畅。
就好像久旱皲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汽。虽然远远不够,却证明了它依旧“渴”,并且需要的是这种“水”,而非别的什么东西。
凌谕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眼底充满了震惊与困惑。
“它……渴望那个?”
“测灵碑……还有那潮汐……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低头看着自己看似寻常的双手,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涌入脑海:
难道,他并非“凡骨”,而是他的身体,拒绝吸收这天地间衰败稀薄的灵气,它一直在沉睡,直到遇见测灵碑深处那缕、以及伴随潮汐而来的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才被真正唤醒?
它所渴求的“食粮”,根本不是普通人修炼的灵气?
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本源、也更危险的力量?
比如,那令万灵恐惧的——末法潮汐?!
这个念头让凌谕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犹豫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一个细弱蚊蚋、带着怯意的声音响起:
“谕、谕少爷……您……您没事吧?我……我给您送点吃的来……”
凌谕微微一怔,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隔壁邻居家那个经常被酗酒父亲打骂的小丫头,名叫小禾。偶尔他见她可怜,会分她半块饼子。看来她是听说了测灵大典的结果,想来安慰他。
凌谕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那诡异的饥饿感和纷杂的念头,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没事,门没锁,进来吧。”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面色蜡黄的小脑袋探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两个有些干硬的窝头。
看着小禾那双清澈却带着怯懦的眼睛,凌谕忽然想到:
如果……如果他的身体真的渴望那种毁灭性的力量,那么这条修行之路,注定将比任何人的都要艰难亿万倍。
而且,孤独亿万倍。
他接过窝头,低声道:“谢谢。”
小禾摇摇头,小声说:“谕少爷,您别难过……就算不能修仙,您也是好人……”
凌谕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看着窗外渐渐昏暗的天空,那苍穹之上,仿佛依旧残留着白日那幽紫色的、不祥的脉络痕迹。
他的道,不在青云宗,不在玄荒界,甚至可能不在当下这个纪元。
他的道,或许就在那令众生灭绝的潮汐深处,在那万界星墟的破碎核心之中。
而第一步,他必须弄清楚,自己这具身体,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握紧了手中的窝头,那由最普通谷物制成的食物,此刻对他而言,远不如丹田深处那一缕转瞬即逝的混沌之气来得诱人。
道饥已起,凡骨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