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冷冷的话语砸在李靖心上。
肩甲上那个猩红的手印，滚烫。
李靖喉结滚动，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这一次要不是孙悟空对他们手下留情的话，也不会全员无殇。
角木蛟除外，他太自信了，自信那孙悟空只是只运气好的猴子，而他最终也死在了他的自负之下。
李靖看着那血染的身影不再停留，转身，一步步踩在浸透神血的焦土上，走向花果山。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的脚印。
孙悟空本体一震，天空中那数百个燃烧着血焰、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身影，“噗噗噗”连声轻响，如同幻影般消散，化作道道金红流光，瞬间回到孙悟空的身上。
束缚，消失了。
然而，残余的天庭大军没有欢呼，没有喘息，只有一片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侥幸活下来的天兵天将，茫然地站在原地，或瘫软在地，拄着断裂的兵刃勉强支撑。
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的肌肉僵硬，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惊怖。
战场，一片狼藉。破碎的甲胄像被巨力撕碎的虫壳，散落各处，浸泡在暗红粘稠、散发着微光的血泥里。
断裂的刀枪剑戟、崩碎的法宝残片、撕裂的浮空战舰巨大龙骨，混合着被神力冲击碾成齑粉的岩石和焦黑的泥土，铺满了视野所及。
几片染血的星君袍角，一顶碎裂的金冠，无声地躺在泥泞中，成为这场惨烈溃败的冰冷注脚。
“咳……”一声压抑不住的呛咳打破了死寂。增长天王捂着凹陷的胸甲，嘴角再次溢出金色的神血。
他先是望向角木蛟那堆已不成形的血肉残骸，巨大的蛟身瘫在血洼里，头颅所在只剩一滩红白狼藉。
随后目光又移到李靖肩甲上那个刺目猩红的手印上，最后，深深地投向花果山深处那个正变得模糊的、血染的背影。
眼中没有仇恨，毕竟那角木蛟和他也没什么交情，他的死也是自己作的，这能怪谁。
况且今天倘若不是大圣手下留情的话，此次天庭出征的十万天兵天将只怕能逃的十不存一。
严格来说，现在活着的天将都欠孙悟空的情，毕竟是不杀之恩。
想到这里，广目天王颓然地垂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奎木狼，
他手中的追魂取命刀几乎要被他捏碎，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一片惨白。
他死死盯着角木蛟陨落的地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扭曲，那是极致的愤怒与同样极致的恐惧在疯狂撕扯。
然而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仇恨的目光都不敢过于明显。
先前那数百道血焰分身的恐怖威压，还烙印在神魂深处，警醒着他。
最终，奎木狼松开了一直捏着刀柄的手，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太阴星君脸色煞白，紧紧搀扶着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的太阳星君。
五方揭谛互相支撑着，他们引以为傲的金身布满裂痕，黯淡无光，口中无意识地念诵着模糊不清的经文。
五岳山神瘫坐在泥地里，面如土色，身上的神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来时，旌旗蔽日，星斗漫天，神威凛凛，气吞寰宇！
去时，残兵败将，神血浸途，心胆俱裂，万念成灰！
李靖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饱含着浓重血腥、焦糊和死亡气息的空气。
那气息冰冷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再睁开眼时，那双曾统帅千军万马、威严赫赫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死水的麻木和冰冷。
对于那只猴子，
他李靖服了，
他的高傲、他的实力、他的一切在那孙悟空面前都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如果说上次的败仗他还可以安慰自己的，那么这一次，他的骄傲、他的心气都被打没了。
一人一棍，硬扛十万天兵天将，
说什么与花果山万妖的战争，说到底，不过是天庭与他一个人的战争罢了。
花果山万妖不仅没有帮上什么忙，相反还束缚住了那只猴子，不然只怕自己这群神仙怕是在今日就要身死道消。
想到这里，李靖环顾四周，看着这支曾经代表天庭无上威严、此刻却如同被彻底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般的残军。
一股巨大的悲凉涌入心头，至于屈辱那还真没有，毕竟对方是堂堂正正的将他们击溃，没有用什么下作手段。
李靖极其艰难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僵硬地、沉重地挥了挥。
“撤……”
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识，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微弱地飘散。
然而，就是这轻飘飘、带着无尽疲惫的一个字，却像抽走了支撑所有人最后一丝气力的闸门。
没有激昂的号角，没有传令的旌旗，甚至连像样的队列都无法组织。
幸存的神将天兵们，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互相拖拽着、搀扶着身边还能动弹的伤者，踉踉跄跄驾着云走了。
地上断裂的神兵、破碎的护心镜、价值连城的法宝碎片，被无情地遗弃在泥泞里，无人再顾暇一眼。
来时驾驭的战舰，早已在孙悟空化身那毁灭性的冲击下化为漫天碎屑，他们只能凭借体内残存不多的神力，摇摇晃晃地飞行。
撤退的队伍拖得很长，沉默得可怕。
没有战败后的哀嚎，没有对统帅的抱怨，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死寂，间或夹杂着粗重如牛的喘息和几声再也无法抑制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绝望的啜泣。
每一个佝偻的身影都显得灰败不堪。
来时那志得意满、替天行道的煌煌天威，那“踏平花果山，擒拿妖猴”的万丈豪情，此刻被彻底践踏、碾碎，深深地埋进了花果山这片焦土里，再无一丝痕迹。
天空不再有璀璨的星光引路，只有劫火焚烧后残留的灰烬弥漫，如同不散的阴霾，笼罩着这支丢盔弃甲、心气彻底崩塌、狼狈不堪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