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杨戬的话，
太白金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杨戬这话，哪里是请旨？
分明是将一个烫手山芋，一个关乎天庭未来巨大风险的选择，硬生生塞回了玉帝手里。
剿灭花果山容易，可万一那猴子真活着出来了……那滔天的怒火，谁来承受？
玉帝能承受吗？天庭能承受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杨戬那冷硬如铁的侧脸，又低头望了望下方那片死寂中透着绝望气息的花果山，山林间似乎还能隐约感受到猴群那微弱的恐惧波动。
金星脸上温和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无力感。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杨戬拱了拱手，没再多言，转身驾起祥云，带着满腹的心事和沉重的压力，朝着南天门方向，慢悠悠地、心事重重地飞了回去。
他得好好想想，怎么跟玉帝复命。
……
太白金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云层尽头，杨戬那冰冷的目光便极其隐晦地扫向了身后的康老大。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神念传音，精准地送入康老大耳中：
‘康安裕，你立刻变化身形，潜入下方花果山，找到猴群中能主事的头目。”
“告诉他们，若想保全满山猴类性命，立刻将所有猴子猴孙，无论大小，尽数收拢进水帘洞深处，不得在外逗留，动作要快，要隐蔽，机会只有一次，告诉他们，本君……也不知玉帝的旨意何时会到。”
康老大正垂手侍立，猛然接到这道传音，心头剧震。
他猛地抬头看向杨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二爷这是要……暗中保全这些猴子？
这……这可是抗旨啊！
但看着杨戬那冰冷的目光的蕴意，康老大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康老大没有丝毫犹豫，多年的默契让他瞬间领会了杨戬的深意。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身形悄无声息地向后挪了半步，隐入梅山其他兄弟身后。
趁着杨戬故意转向东斗星君，开口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布防细节，吸引了东西星斗注意力的瞬间——
康老大默运玄功，身形如同水波般一阵模糊扭曲，随后来到花果山。
下一刻，原地已不见那威武的梅山太尉，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毛发有些杂乱、脸上带着惊慌神色的中年马猴。
这变化之术极其精妙，气息也模拟得惟妙惟肖，在肃杀紧张的氛围下，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这“马猴”灵活地一窜，便从云端悄然滑落，借着山间林木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死寂的花果山林。
水帘洞深处，压抑和绝望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着每一个生灵。
马元帅靠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洞顶垂下的水帘，心乱如麻。
大王杳无音讯，天兵围困日紧，刚才天上似乎还有一道白光落下又飞走……难道是天庭派来催命的？
就在他心绪不宁之际，一只陌生的“马猴”跌跌撞撞地从洞口守卫的缝隙中挤了进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和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急切，扑到马元帅面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元帅！元帅！小的……小的刚才在外围放哨，差点被天兵发现，躲藏时……无意中听到……听到天上那领兵的二郎神身边的亲随，在悄悄议论。”
马元帅眼神一变，奇怪地看着这只马猴，
“听到什么？快说！” 旁边的流元帅、崩将军、芭将军也立刻围了过来，紧张地看着这只陌生的“同族”。
“马猴”左右张望，仿佛怕被人偷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颤抖：
“那亲随说……说二郎真君似乎……似乎不想立刻动手，他好像在等什么，他还说……说真君私下里嘀咕，万一……万一咱们大王没死，从老君炉子里出来了，发现家没了……那天庭就……”
“马猴”故意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马元帅等四猴心头剧震。
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马猴”喘了口气，继续急切道：“那亲随还说……真君似乎暗示……若想保全满山兄弟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马上！把所有猴子猴孙，无论大小，一个不剩地，全都收拢到这水帘洞最深处，藏得越深越好。”
“千万别再在外面晃悠！”
“因为……因为玉帝可能随时会下旨，真君他……他也扛不住多久了，机会……机会只有这一次，让小的拼死回来报信，让元帅快做决断。”
说完，这“马猴”又惊恐地看了看洞口方向，仿佛怕天兵追来，急声道：“小的得赶紧回去了，被发现就完了。”
话音未落，便急匆匆地又挤出了守卫，消失在洞外的阴影里。
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马元帅、流元帅、崩将军、芭将军四猴面面相觑，心脏狂跳，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这个消息太突然，太震撼了。
“那报信的猴子……” 流元帅迟疑道。
“气息没错，不是咱们花果山的猴子。”
马元帅斩钉截铁，他作为赤尻马猴，对同族气息感应极准，那分明就是变化之术。
“但他说的……有道理，杨戬此人，虽然是对头，但行事……确实称得上光明正大，抓大王是奉旨，围困我们也是奉旨，但迟迟不动手……恐怕真如他所言，有所顾忌，顾忌大王未死。”
“这……这能信吗？”
崩将军性子急，声音带着怀疑，“那杨戬……可是抓走大王的对头，会不会是陷阱？想把我们聚在一起，一网打尽？”
“不像！”
巴将军眼神闪烁，快速分析着，“若是陷阱，何必多此一举？”
“他们大军围困，随时可以杀进来，而且……你们想想，这么多天，他们明明可以动手，为何按兵不动？”
“难道真是在等大王的消息？”
“可万一……” 崩将军还是担心。
“没有万一了！”
马元帅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留在这里是等死，分散在外面也是等死。”
“聚在一起，至少……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希望大王能回来。”
“或者……希望那杨戬的话是真的，这是他手下亲随冒死传的信，是唯一的机会。”
“赌一把，总比坐以待毙强！”
“对！马元帅说得对！”
流元帅也下了决心，“聚在一起，就算……就算最后是死路一条，我们兄弟也死在一块儿，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
“等大王回来，也好知道我们没给他丢脸！”
“干！”
“听元帅的！”
崩将军和芭将军也被这决绝感染，用力点头。
“好！”
马元帅精神一振，立刻低声吩咐：
“立刻行动！崩将军、芭将军，你们带一队机灵的兄弟，悄悄出去，把外面所有放哨的、躲藏的兄弟，一个不落地给我叫回来。”
“记住，动作要轻，要快，别让天上的天兵发现异常。”
“流元帅，你和我，立刻组织洞里的同族，往最里面最深的转移，把所有能带的食物、清水都带上。
“快！我们没有时间了！”
四猴立刻分头行动。
压抑的水帘洞瞬间活络起来，却又被刻意压低了声音，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猴子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元帅和将军们严肃焦急的神色，也知情况紧急，纷纷行动起来。一些原本在洞口附近惶恐张望的猴子被迅速拉回深处。
几队身手敏捷的公猴，在崩、芭二将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出瀑布，借着熟悉的地形和密林的掩护，飞快地穿梭于山林间，低声呼唤、拍打着那些躲藏在树洞、石缝中的同伴。
“快！回水帘洞！元帅有令！”
“别问为什么！快走！躲到最里面去！”
“别出声！快！”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隐蔽，如同水滴汇入溪流，悄无声息地将散布在外的猴群成员，一点点地收拢回来。
天上的天将，注意力大多被云端的杨戬所吸引，加上花果山本身林木茂密，雾气缭绕，普通天兵竟未察觉到下方山林中这细微而紧张的“大迁徙”。
……
云端之上
康老大变化的那只“马猴”已经变回本相，悄然回归，无声无息地重新站回梅山兄弟之中。
他极其隐晦地朝着杨戬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杨戬背对着他，仿佛毫无察觉。
他随后结束了与东斗星君关于某个无关紧要的布防阵眼位置的交谈，重新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沉默姿态，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仿佛在沉思，又仿佛是在等待。
东西星斗面面相觑，他们刚才被杨戬突然的“问询”弄得有点懵，此刻见杨戬又恢复了沉默，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有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和其他人一样，选择了沉默。
气氛重新变得凝滞，只有下方山林深处，那水帘洞的瀑布轰鸣声，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点？
或者说，山林间那些细微的、属于生灵活动的杂乱气息，仿佛正在迅速收敛，汇聚向那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