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真没想到啊……”玉帝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里的痛心和失望，此刻听在孙悟空耳中，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朕的齐天大圣，竟是个……贼！”
“还是个三界从未出现过的巨贼。”
“不仅吃光了园中成熟的蟠桃，竟还胆大包天，趁着老君不在，潜入兜率宫，盗尽了他辛苦炼制的九转金丹！”
“孙悟空，你告诉朕，你做的这些事，哪一桩！哪一件！对得起天庭的恩典？”
“对得起‘齐天大圣’这四个字？”
“哪一件！，配得上你今日在此叫嚣着要坐凌霄殿？”
“贼”字出口的瞬间，孙悟空如遭万钧雷霆轰顶，那一直梗着的脖子，那强撑着不肯低下的头颅，再也支撑不住。
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猛地耷拉了下去，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动作之快之猛，几乎撞到山石上。
他的脸颊，此刻更是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在此刻如果孙悟空倒转的话怕是玉帝会发现孙悟空的屁股此刻还没有脸红。
他只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深渊，将他彻底吞没。
什么齐天大圣的威风，什么大闹天宫的豪情，此刻全都化为齑粉，只剩下“贼”这个字。
玉帝与如来，天庭之主和灵山之主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汇了一瞬。
在那深不可测的眼底，一丝极淡、极快、却又心照不宣的笑意如同水波般轻轻漾开，旋即隐没无踪。
“孙悟空！”
玉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威严，不容置疑，“抬起头来！”
声音如同敕令，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那颗深深埋着的猴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挣扎着，仿佛有千钧重负压在上面。
最终，他还是极其缓慢地、无比艰难地抬起了头。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那曾令诸神战栗的桀骜与暴戾荡然无存，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羞赧、狼狈和一种孩童做错事后被抓个正着的茫然无措。
他不敢直视玉帝，眼神躲闪着，飘向旁边一块光秃秃的山石。
“你告诉朕，”玉帝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山谷，也敲打在孙悟空的心上，
“从始至终，可是天庭负你？可是朕……亏待了你？！”
“你搅乱蟠桃盛会，打翻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毁了通明殿，一路打上凌霄宝殿，口口声声‘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要让朕坐不安稳，要让这三界换个主人，你的本事呢？你的道理呢？拿出来给朕看看！”
“除了这无法无天的破坏，除了这偷桃盗丹的勾当，你……可曾为这三界众生，做过一件……正经事？！”
玉帝越说，语气越是沉痛，仿佛积压了万载的失望与愤怒在此刻喷薄。
他竟向前迈了一步，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走到了孙悟空仅能探出的那颗脑袋旁边。在如来平静的注视下，玉帝伸出了手——
然后，在孙悟空完全懵懂、甚至忘了反抗的呆滞目光中，玉帝屈起手指，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力道，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了孙悟空的脑门儿上！
笃！笃！笃！
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无法无天！”
“偷鸡摸狗！”
“惹是生非！”
“不知天高地厚！”
每敲一下，伴随着一句简短的斥责。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孙悟空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责备和……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管教感。
孙悟空完全僵住了。
那敲在脑门上的手指，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让他浑身猴毛都竖起来的、难以言喻的冲击。
他仅能活动的那条手臂下意识地抬起来，不是反抗，而是笨拙地、徒劳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像个做错了事被先生打手板的孩子，试图遮挡那份羞耻和那带着奇异温度的手指。
看着眼前这只明明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却因为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而梗着脖子、抱着脑袋、连耳朵尖都在发抖的猴子，玉帝眼中最后一丝严厉终于缓缓褪去，化作一种深沉的叹息。
随后他与如来再次对视一眼，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这猴头，终究是知错了，只是那点泼天的面子，比那五行山还要重。
玉帝收回了敲打的手，负于身后，语气也随之变得异常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罢了，朕与老君、佛祖等商议过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五行山上流转的五色光华和那镇压一切的佛帖上，“你犯下如此大罪，搅乱三界，按天庭律法，本该处以极刑，然你天赋异禀，神通已成，寻常刑罚，于你不过隔靴搔痒。”
孙悟空抱着脑袋的手臂微微松动，抬起眼皮，看向玉帝。
“但罪不可恕。”玉帝的语气转重，“需赎罪。”
“因此，你需在此五行山下，受五百年镇压之苦，磨去戾气，反省己过。”
“五百年刑满之后，”
“你不得再行反天之举，天庭被你毁坏的宫殿楼宇，十停中去了七八停，修复起来尚需时日，更需无数物力心力，这笔账，你也欠着。”
玉帝的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如来：“此番能收服于你，全赖佛祖出手，以无边佛法将你困于掌中，又以大法力化山镇压，佛祖也为你求情，你欠佛祖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来适时地双手合十：
“善哉善哉，大圣身具慧根，与我佛有缘，老僧不过顺应天数，略尽绵力。”
玉帝颔首，继续对孙悟空道：“这人情，需还，待你脱困之后，需拜一人为师，一路护持，保他平安西行，抵达灵山大雷音寺，取得真经。”
“以此功德，抵偿你昔日罪愆，亦偿还佛祖之情。”
孙悟空抱着脑袋的手彻底放了下来，眼神闪烁不定。
西行？取经？拜师？这些字眼对他而言无比陌生，这种被安排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他下意识地想撇嘴，想反驳，那毛茸茸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