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前,月光清冷。
十来个武僧横七竖八地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哎哟哎哟地呻吟着,早已没了方才的凶悍气焰。
断裂的齐眉棍散落一地,如同被狂风摧折的枯枝。
凌阳随手将那根夺来的、唯一完好的长棍往地上一插,“咄”的一声轻响,棍尾竟直接没入石板寸许,稳稳立住。
那僧官看得眼角狠狠一抽搐,心头骇然。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只是体格健壮些的游方和尚,动起手来竟如此恐怖,
数十名手持棍棒的武僧,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片刻之间便被尽数放倒,而对方甚至连大气都没多喘一口,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僧衣更是连个污渍都没多添。
这……这哪里是什么骗吃骗喝的游方僧,这分明就是一尊罗汉下凡,金刚临世!
难道……难道他说的竟是真的?
真是东土大唐来的圣僧?
僧官心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眼见凌阳收拾完武僧,目光平静地转向自己,僧官一个激灵,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谦卑的笑容,
那和尚作了一揖,讨好道:
“小人先前有眼不识泰山,污蔑唐老爷的名声,如今见了唐老爷神通,便知老爷的确是圣僧,小的有罪。”
说着,他竟抬起手,“啪啪”地用力扇了自己几个清脆的耳光,还要再打,手腕却被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掌稳稳抓住。
凌阳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和:
“你不必如此作贱自己。”
“贫僧要的,不是你畏惧武力之下的奉承讨好,仅仅是一句为先前诽谤之语的、真诚的道歉而已。”
他目光清澈地看着僧官,认真说道:
“我确实是东土大唐皇帝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法号玄奘,这是事实,与我的武力高低无关。”
“你无需因我强而奉承,亦无需因我弱而轻视,明白吗?”
僧官愣住了,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凌阳。
夜幕下,这位圣僧面容刚毅,眼神却澄澈坦荡,没有丝毫作伪或讥讽之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感猛地涌上僧官心头,与方才的恐惧截然不同。
他没想到,在自己如此恶劣的态度之后,对方竟还能保持这般气度。
他脸上的谄媚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惭色,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再次郑重地躬身行礼,声音低沉了许多,也真诚了许多:
“圣僧,
方才,确是小僧口无遮拦,心胸狭隘,以貌取人,恶意揣度,损坏了圣师清誉,
小僧……在此真诚向圣师道歉,恳请圣师海涵。”
说完,他作势便要跪下叩首。
凌阳手上微微用力,托住了他:
“我非你佛,亦非你师,受不起你的跪拜大礼。”
“既然误会已解,歉意我也收到了,
那么,就此别过吧。”
说罢,凌阳松开手,转身便朝着山门外走去,背影干脆利落。
那僧官见他真要走,顿时急了,连忙快步追上两步,急切地喊道:
“圣僧留步,圣僧请留步啊!”
凌阳脚步不停。
僧官更急了,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道:“圣僧,如今天色已完全黑了,山路难行,豺狼虎豹出没,如何能夜行?”
“方才全是小僧的过错,还请圣僧赏光,就在小僧这鄙寺歇息一宿,让……让小僧略尽地主之谊。”
“也算是对先前冒犯之举,稍作弥补,万望圣僧成全。” 他眼巴巴地看着凌阳,目光热切无比。
凌阳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那急切的模样,缓缓摇头:
“长老的好意,贫僧心领了。”
“只是,贫僧虽有些许自保之力,却并非恃强凌弱之人。”
“先前长老既已明确拒绝借宿,如今见贫僧武力尚可,便立刻改了主意,
想必心中仍是担忧惧怕,怕贫僧仗着武力,在寺中为非作歹吧?”
他语气坦然:
“你身为此寺主事,答应与否,本是你的自由。”
“贫僧若因你畏惧而强行留下,与那占山为王、强取豪夺的匪盗有何区别?”
“如今你歉意贫僧已收到,你我两清。”
“长老尽管放心,贫僧绝非睚眦必报之人,绝不会事后寻衅,我们还是就此别过为好。”
说完,凌阳双掌合十,便要离去。
眼看凌阳又要走,僧官急得满头是汗,正要再劝,却见凌阳走到山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对了,长老不必过于担心那些武僧。贫僧下手自有分寸,多是击打臀、腿等肉厚之处,看似疼痛,实则并未伤及他们的筋骨脏腑。”
“只需取些寺中常备的跌打损伤药膏,为他们涂抹推拿,休息一两日便无大碍。”
“我看宝林寺气象不凡,这等寻常药材,想必是不缺的。”
这番话,如同暖流瞬间击中了僧官,他原本确有几分畏惧强留的心思,此刻却被对方这份以德报怨的细致关怀彻底打动。
哪有什么歹人,打伤了人还会特意告知伤势轻重、如何医治的?
羞愧、感激、敬佩……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僧官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一把拉住凌阳的衣袖,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圣僧!圣僧留步……”
“是小僧……是小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圣僧慈悲为怀,武德……呃,佛德巍巍,是小僧瞎了眼!”
他深吸一口气,言辞恳切无比:
“不瞒圣僧,先前对您那般态度,实在是……实在是事出有因,被一些宵小之辈伤透了心,故而风声鹤唳,看谁都像是歹人。”
“如今得见圣僧真正的高僧风范,方知世间真有德行如明月般的圣贤,还请圣僧务必留下,让小僧赎罪,也让寺中上下,瞻仰一下东土圣僧的真容。”
“若圣僧就此离去,小僧此生良心难安啊!”
凌阳见他情真意切,不似作伪,神色稍缓,问道:
“哦?事出有因?不知是何缘由,让长老对游方僧人有如此深的成见?”
僧官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苦涩表情:
“唉,圣僧有所不知,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老虎进了城,家家都闭门。虽然不咬人,日前坏了名’啊!”
凌阳疑惑道:“此话怎讲?怎么日前就坏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