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整个营地第一次没有响起那被所有新兵憎恨的、能将人从最深睡眠中强行撕扯出来的尖锐警报。
但这份异常的宁静并未带来舒缓,反而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基地,压得人喘不过气。一种奇怪的、引而不发的沉闷弥漫在空气中,连平日里喧嚣的尘土似乎都凝固了。所有新兵都在沉默中整理着简陋的装备,检查着手中训练用武器的能量电池或钝化刃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每一个人,包括片刻前的“盟友”。信任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在基地西侧废弃机械装配厂区的边缘,瓦里克斯和凯文领导的临时同盟正潜伏在一片倒塌的混凝土管道和生锈的金属骨架之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腐败的气味。他们已经“清扫”掉了附近几支落单或反应不及的小队,过程算不上轻松,留下了几个被模拟激光标记或训练匕首“割喉”而垂头丧气退出比赛的“尸体”。
他们的目光,如同绷紧的弦,始终没有离开远处食堂出口的方向。透过厂区破败穹顶投下的稀疏天光,他们能看到那个身影——张远,正独自一人坐在食堂外的台阶上,慢条斯理地吃着餐盘里那点可怜的食物,仿佛周围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与他完全无关。
“他妈的…他还真吃得下…”瓦里克斯小队里一个叫雷诺的新兵低声咒骂,手指紧张地摩挲着训练激光枪的扳机护圈。
“闭嘴,节省体力。”瓦里克斯低声呵斥,他的机械义肢发出轻微的嗡鸣,关节处渗出的油污更多了,似乎高强度的潜伏和之前的短暂冲突加剧了它的负担。他扭头看向身旁如同石像般的凯文,“鹰眼,他还有多久?”
凯文的独眼一眨不眨,瞳孔微微收缩,仿佛能跨越距离,读取张远用餐的进度。“……按他的习惯,至少还要五分钟。他会把盘子舔干净。”
瓦里克斯啐了一口带铁锈味的唾沫:“五分钟…够了。凯文,你带你们小队的人,向西侧渗透。那边有几个刚才被我们打散了的残兵,还有一队由那几个渣滓组成的七人团,领头的好像叫‘屠夫’卡萨恩,听说在他们下巢有点名头,不好惹。不能留他们在我们背后。趁‘他’还没动,先清理干净,免得我们对付‘他’的时候,这些杂碎出来捣乱,或者捡便宜。”
其他队员闻言,脸色都是一变。汉斯忍不住开口:“铁拳,让鹰眼他们单独去?那边人不少,而且…”
“执行命令!”瓦里克斯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却紧紧盯着凯文。
凯文没有任何废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打了个简单的手势,他小队里的约翰和李立刻弓起身,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跟上。
“等等,鹰眼!”队伍里另一个新兵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那个方向…‘屠夫’卡萨恩那伙人,我认识,是普雷姆斯星上的一个巢都中巢混出来的狠角色,七个人都是打黑拳出身,下手黑得很!你们就三个人…”
凯文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他仅存的左眼在阴影中似乎闪过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滴,彻底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废弃机械残骸之中。约翰和李也紧随其后,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
瓦里克斯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对身边忧心忡忡的队员们低声道:“蠢货。你们以为‘鹰眼’这个代号是怎么来的?难道只是因为他的枪打得准?”
他靠在一根冰冷的金属柱上,用那只完好的手揉了揉有些刺痛的机械臂连接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仿佛在讲述某个巢都传说:“赫利俄斯星上只有一种‘鹰’!那是真正的怪物,叫作‘赫里俄斯鹰’。那玩意长着猫科动物的利爪,剃刀一样锋利的喙,最可怕的是它有两对巨大的翅膀,扇动起来能掀起把人吹飞的狂风。它从不在地面捕猎,就喜欢待在几万米高的云层之上,用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锁定猎物…”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什么:“…然后,它会收拢翅膀,像一颗陨石一样直直砸下来!速度快到你根本反应不过来!等你听到风声的时候,它的爪子已经抠进了你的天灵盖!而凯文…他的攻击模式,就是那样。隐秘,精准,从天而降,一击毙命。重点不是他那只好眼,而是他整个‘捕猎’的过程。看着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瓦里克斯的话,不到三分钟,从西侧那片密集的废弃管道区域深处,隐约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人体倒地的声音,以及一声戛然而止的、充满惊愕的怒吼(很可能是“屠夫”卡恩),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又过了一会儿,凯文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现在同盟的潜伏点,约翰和李跟在他身后,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充满了对凯文刚才那如同鬼魅般精准而冷酷的“清扫”行动的震惊。凯文的呼吸甚至没有变得急促,只是他手中那柄训练匕首的钝刃上,似乎沾了些许灰尘。
“清理完毕。”凯文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仿佛只是去丢了一袋垃圾。
其他队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或表达惊叹,瓦里克斯别在衣领上的微型通讯器突然传来负责远处观察的队员急促而惊恐的呼叫:
“…动了!他出来了!目标离开食堂!重复,目标…他…他拿起了那个东西!”
几乎在听到“拿起了那个东西”的瞬间,凯文的脸色骤然变了!他猛地抬头,那只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恐慌的情绪,他甚至顾不上任何潜行隐匿,猛地从掩体后探出身,朝着之前布置的、可以纵览全局的一个高处狙击点疯狂跑去!动作快得惊人,完全抛弃了他一贯的隐秘风格,甚至不惜暴露在几个方向可能存在的视线下!
“鹰眼!你干什么!回来!”汉斯惊愕地低吼。
但瓦里克斯的反应比所有人更快!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把抢过旁边队员的望远镜,看向食堂方向。
只见张远果然已经走出了食堂,他站在空地上,正不紧不慢地、一层层地拆解着那柄一直被厚重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剑”的布条。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就那样明目张胆地站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阳光(或者说穹顶模拟的光线)第一次清晰地落在那柄武器的真容上——那根本不是什么制式武器,更像是一块被粗糙锻打成的、门板般的巨大黑色金属,边缘并不锋利,甚至有些钝拙,但那份量、那宽度,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到一股窒息般的沉重压力!
“所有单位注意!所有单位注意!”瓦里克斯几乎是对着通讯器咆哮起来,声音因为惊恐而扭曲,“撤退!立刻撤退!放弃第一、第二阻击点!全员向第三预备集合点转移!快!这是命令!重复,立刻撤退!”
他的喊声通过通讯器传遍了同盟小队每一个成员的耳朵,也暴露了他们的大致方位。
其他队员都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瓦里克斯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懦夫的命令。敌人只有一个,而且刚刚露面,他们布置了这么多陷阱、火力点,难道连试探一下都不做吗?
“铁拳!你疯了吗?我们…”
质疑的声音还没说完,就被远处骤然爆发的、令人肝胆俱裂的景象彻底淹没了!
就在瓦里克斯喊出撤退的那一刻,几支埋伏在更远处、尚未被“清扫”掉的其他小队,似乎也被张远那嚣张的亮相激怒了,或者是想抢先拿下这个“软柿子”。一时间,从数个方向,低功率的训练激光束和标记子弹如同雨点般朝着站在空地上的张远射去!
然而,下一幕,让所有目睹者终生难忘。
张远,动了。
那不是移动,那是一次视觉的欺骗!他原本站立的地方似乎还留着一个淡淡的残影,而本体已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模糊黑影!射向他的激光和子弹,大部分徒劳地穿透了空气,少数几道眼看就要击中,却只见那柄门板般的巨剑被他单手随意地一挥,仿佛不是在格挡,而是在身前掀起了一面无形的、绝对防御的墙壁!所有攻击撞在上面,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就彻底湮灭!
然后,“屠杀”开始了。
没有惨叫,没有血腥,却比任何血腥场面更令人窒息绝望!
一个三人小队藏身于一堵由厚重合金板材临时垒起的掩体后,自以为安全。张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掩体前,甚至没有做出明显的劈砍动作,只是将那巨剑如同拍苍蝇般随手向前一递、一抬!
轰!!! 那堵需要壮汉合力才能移动的合金掩体,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瞬间四分五裂!后面的三个新兵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模拟爆炸冲击波规则判定“死亡”的震荡感掀飞出去,晕头转向地摔在地上,看着那个手持巨剑的背影如同魔神般掠过,剑尖在他们头盔上轻轻一点——确认“击杀”。
另一处,两名新兵躲在二楼一个由坚固岩石和钢筋巧妙构筑的射击堡垒里,正在疯狂倾泻激光火力。张远甚至没有走楼梯!他脚下猛地发力,身影拔地而起,轻松跃上数米高的平台,巨剑带着无匹的气势横向一拍!
砰!!! 那看似坚固的堡垒如同积木般瞬间崩塌碎裂,碎石四溅!里面的两个“射手”被埋了半截,灰头土脸地看着那柄巨剑的宽厚剑身停在他们鼻尖前,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模拟服传来,让他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陷阱?毫无意义。无论是绊索、陷坑还是突然弹出的击打棒,在他那非人的速度、力量和那柄巨剑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孩童的玩笑。他甚至不需要刻意躲避,巨剑挥舞带起的风压就足以吹飞那些小把戏!
他的行动轨迹毫无规律,却又高效得可怕,仿佛能瞬间看穿所有埋伏。每一次巨剑的挥动,都必然有一个或几个新兵被“淘汰”出局。整个过程中,他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枯燥的清理工作。
直到张远如同摧枯拉朽般“解决”了沿途所有障碍,距离瓦里克斯和凯文同盟小队藏身的最后两个掩体,仅剩不到五十米距离时,那些原本还对瓦里克斯撤退命令心存疑虑的队员,才终于从极致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手脚一片冰凉。他们终于明白了,明白了瓦里克斯和凯文那夸张的战术描述,明白了他们眼中那深切的恐惧源自何处!
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抗!这简直就是一台人形重装机兵在蹂躏步兵!
他们惊恐地回头,想寻找队伍的领导者,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结果,他们只看到瓦里克斯和凯文的身影,已经远在百米开外,正头也不回地、用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向着厂区更深处亡命奔逃!那速度,分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并且丝毫没有留下来并肩作战的打算!
“妈的!这两个混蛋!他们早就知道!”汉斯绝望地骂了一句,再也顾不上任何战术,连滚爬爬地跳出掩体,跟着那两位“队长”的背影,疯狂逃窜。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所有的疑惑和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