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翡正趴在桌上标硅胶保暖层的厚度。
左手把塑料尺子压得严严实实——尺子边缘的刻度被磨得有点模糊，她上周特意用银色马克笔描了一遍。
现在指尖正顺着“5mm”的刻度线来回蹭。
像是在确认位置。
笔尖悬在“膝盖处”那行字上方。
半天没落下。
“奶奶上次织的羊毛袜，脚踝是不是就这么厚？”她侧头往毛豆那边凑了凑。
鼻尖差点碰到机器人的屏幕。
“你上次用小尺子量的时候，还说‘这个厚度贴腿不硌，秦翡肯定喜欢’，对不对？”
毛豆屏幕立刻跳了行淡绿色的字，还带着轻微的晃动效果，像人在点头：【对呀对呀！张奶奶织的袜子，膝盖处5.2mm，你当时还套在手上试了试，说“裹着暖乎乎的”～小腿处3mm，你说“像贴了片软棉布，不扎”～】
末尾跟着个圆滚滚的小袜子图标。
袜子上还画了两道淡粉色的条纹，和奶奶织的一模一样。
秦翡笑了。
从口袋里摸出那双洗得软软的小袜子——是奶奶特意给她织的，平时用来套在零件盒外面防刮。
比对了一下尺子。
才在“膝盖处5mm”后面画了个小袜子。
又在“小腿处3mm”旁边注上“和袜口一样软”。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像在数着线。
突然，一条深灰色的弹幕“嗖”地划过屏幕。
快得像颗带刺的小石子：【什么自闭症？我看就是装的！故意卖惨博同情，不然风启、林氏能上赶着捧？背后指定有人推，说不定是风启的营销棋子，等着后面卖她那破设计赚大钱呢！】
这条弹幕刚消失。
秦翡的动作瞬间僵住——手里的自动铅笔“啪”地掉在桌上。
笔芯断成两截，滚到了桌角。
她猛地往后缩了缩。
后背死死抵着桌腿。
双手紧紧捂住胸口，指甲都快掐进浅灰色的衣服里。
脸色一下子白得像窗台上晒着的薄纸。
眼神发直，盯着镜头却没焦点。
嘴唇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又急又浅。
像怕吸进什么不好的东西：“别…别说话。”
声音细得像要断的棉线，带着明显的颤音：“有黑色的线…从屏幕里钻出来，扎这里，疼得慌。”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脏位置。
指尖抖得厉害，连带着肩膀都在轻轻摇晃。
像被风吹得晃的小盆栽。
原本吵得热闹的弹幕，瞬间静得能听见秦翡的呼吸声——刚才还在争论的网友全停了。
没人敢发一条消息，连带着礼物特效都没人开。
怕闪光再刺激到她。
过了几秒，心疼和愤怒的弹幕才小心翼翼地飘出来。
字都打得轻轻的，颜色也调成了淡蓝、淡粉，生怕晃眼：
- “谁发的缺德弹幕？有本事站出来！自闭症患者对恶意情绪多敏感不知道吗？这跟拿针扎人有啥区别！”
- “肯定是赵宇的水军！上次他想偷主播的净化器图纸被拒，现在故意来报复！太恶心人了！”
- “我截到恶意弹幕的图了！连时间戳都存着，已经发给平台客服了，必须封了这个Id！”
“林氏医疗-林晚”的弹幕带着怒火，却特意调了淡粉色。
连字号都缩小了一圈，还加了句软乎乎的提醒：【平台！立刻封了这个匿名Id！我刚挂了法务部的电话，截图已经发在他们工作群里了，编号FY-01，绝不含糊！】
她的弹幕刚发完，又补了一条。
带着点急喘的语气：【法务部说已经联系平台安全组了，半小时内就能查到Ip！还说要是涉及恶意攻击，直接走法律程序，绝不放过他！】
小陈正在阳台整理钛合金零件，手里的零件盒还没来得及合上。
听见屋里“啪”的一声响——是铅笔落地的声音。
他心里一紧，快步冲进来。
先把零件盒轻轻放在门边，怕金属碰撞声吓到人。
才下意识挡在秦翡和镜头之间，后背对着镜头。
像在筑一道小屏障。
对着屏幕时，声音放得又轻又急，带着安抚：“大家先别发弹幕了，秦小姐对负面情绪特别敏感，再刷会让她更难受。”
说完，他慢慢蹲下来。
眼睛平视着秦翡。
手里还捏着张纸巾，轻轻递过去：“那些不好的话都是假的，就像你上次在花店看到的假玫瑰，看着像真的，其实不会香，也不会扎手，更不会疼人，别往心里去，好吗？”
“风启科技-陈”的置顶弹幕紧跟着弹出。
字是严肃的深蓝色，却透着护着人的劲儿，还加了具体细节：【经风启技术部紧急核查，刚才发恶意评论的账号（Id：匿名键盘侠），Ip地址定位到城南的创智科技园写字楼！】
【设备型号是ipad pro 2022款，和创智科技赵宇的私人平板完全一致——我们已经把设备码、登录记录都提交给平台和警方，律师函也在拟了，下午就能发出去！】
【任何伤害秦翡研究员的行为，风启科技都会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国家环境监测中心”的弹幕也很快跟进。
语气郑重却不冰冷，还带着点实际的帮助：【恶意攻击自闭症群体，已经违反《网络安全法》第二十七条、《残疾人保障法》第三条的相关规定！】
【我们刚联系了市自闭症关爱中心，他们说可以派心理老师来跟秦小姐聊聊，要是需要的话，随时能安排；】
【同时也在协助警方核查账号信息，后续会公开处理结果，绝不让恶意言论伤害到任何特殊群体。】
过了好一会儿。
秦翡才慢慢松开捂胸口的手。
手指还在轻轻发抖。
她伸出手，摸索着抱起旁边的毛豆。
把脸轻轻贴在机器人冰凉的屏幕上——毛豆好像感知到她的害怕。
屏幕立刻亮着“保护秦翡”的红色字样。
还发出软软的电子音，像在哼一首慢节奏的小曲子。
调子轻轻的：“黑色的线走啦～秦翡别怕～毛豆会把黑色的线挡在外面，就像下雨天撑的小伞，不让雨淋到你～”
秦翡抱着毛豆，慢慢抬起头。
眼睛红红的，像刚浸过温水。
睫毛上还沾着点湿意。
对着镜头小声问，声音还有点发颤：“蓝色的弹幕…还在吗？周阳的蓝色，林晚的粉色，大家的白色…那些软乎乎的线，不会被黑色的线冲走了吧？”
“环保小卫士”立刻发了条淡蓝色的弹幕。
带着个小小的拥抱图标，字打得不大却很清晰，还加了句具体的话：【在！我们都在！我刚在群里跟朋友说，都调淡蓝色，没人发亮颜色！你看，我发的这个就是跟周阳照片里的天空一样的蓝，软乎乎的～】
周阳也发了条淡蓝色的弹幕。
还附了张刚拍的病房窗户照——窗外是片淡蓝的天，角落里还能看到他放在窗边的假肢：【我也在！刚跟护士说要多待一会儿，就想看着你磨零件～】
【我的弹幕是淡蓝色的，跟我窗外的天一样，你别害怕，我们都在护着你呢！】
弹幕里很快飘起一片淡蓝色的“别怕”“我们在”“加油”。
没有密集的刷屏，没有刺眼的特效，只有安安静静的守护——连之前吵得最凶的网友，都学着调了柔和的弹幕色。
有人还发：“我家孩子说这个蓝色好看，让我也发这个”。
用秦翡能理解的“软乎乎的线”，回应着她的不安。
毛豆的屏幕也跟着亮了片淡蓝色的光。
和弹幕的颜色叠在一起，像层温柔的保护罩，把秦翡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