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句看似平常的话语,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由探讨魔药学知识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
斯内普刚刚因专注讲解而略微松弛的神经,也立刻重新绷紧,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甚至比地窖最深的阴影还要浓重。
他猛地抬起头,黑眼睛里刚刚被理性压制的风暴再次疯狂汇聚,甚至比霍恩佩斯刚进来时更加猛烈骇人。
“精彩?辛苦?”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充满了尖锐的讥讽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而先前用知识构建的冷静外壳,也彻底崩碎,露出了底下未加工的、沸腾的情绪。
“一场依靠救世主那令人作呕的运气、以及一群格兰芬多巨怪毫无战术可言的蛮力冲撞取胜的低级闹剧,配得上‘精彩’这个词吗?”
“至于‘辛苦’……雷昂勒先生,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胆敢对我——你的魔药学教授,说出这种近乎怜悯的评价?!”
之后,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高大的身影在炉火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几乎要将霍恩佩斯完全笼罩。
然后,他向前倾身,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危险。
“还是说,你那双自以为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认为我刚才在那场愚蠢的比赛中,扮演了一个需要你来安慰的、可怜又可悲的角色?”
“所以需要你像对待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用这种轻飘飘的,毫无意义的词语,来施舍你那廉价的同情?!”
这顿毫不留情的,如同冰雹般砸下的训斥,充满了斯内普个人情绪的攻击性,甚至足以让任何十一岁的孩子吓得脸色惨白,惊慌失措。
但霍恩佩斯却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棵生长在峭壁上的青松,面对狂风骤雨岿然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惧色,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动摇。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斯内普爆发的不是针对个人的怒火,而是另一段需要仔细聆听的,充满激烈情感的复杂论述。
甚至在斯内普话音落下,胸膛因怒气而剧烈起伏的瞬间,霍恩佩斯的眼中还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那眼神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仿佛斯内普此刻所有激烈的反应,包括这近乎失态的咆哮,都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是他精心计算的化学反应中,必然会出现的一个步骤。
他没有试图辩解“精彩”或“辛苦”这两个词是否恰当,没有对比赛结果或斯内普的执法发表任何评论,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同情或安慰。
因为他深知,那只会像火上浇油,更加激怒这头受伤的困兽。
在斯内普发泄完毕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炉火的噼啪声时,霍恩佩斯才微微欠身。
甚至,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令人惊讶的,近乎诡异的平和:“我明白了,教授。那么,关于明天课堂上可能会讲到的新药剂,我预习时对其中火灰蛇卵的替代材料有些疑问,或许明天课后可以再来向您请教。”
他再次使用了那个熟悉的,近乎固执的模式。
不纠缠于敏感话题,不回应情绪宣泄,完全无视了刚才那场狂风暴雨。
只是用一种程式化的,纯粹专注于“学术”未来的方式,预约下一次的互动。
这种方式,既像是在对方情绪崩溃的悬崖边缘设置了一道柔软却坚韧的安全护栏,防止他彻底坠落。
又像是固执地,坚持不懈地维持着彼此之间这种独特而脆弱的,以魔药为纽带的联系。
而后,斯内普死死地盯着他,那双黑眼睛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被看穿一切的无力感。
他看穿了这男孩所有的意图和技巧,这种被一个十一岁孩子如此精准地拿捏住情绪脉络的感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一丝隐秘的耻辱。
面对这种油盐不进,以不变应万变的,近乎“包容”的平静,他积蓄的所有怒火,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弹性十足的墙壁。
猛烈地反弹回来,却无处着力,最终只能在他体内徒劳地燃烧,然后化为灰烬般的疲惫。
许久,他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气音的,混合着挫败和讥讽的冷哼声,便不再说话,猛地坐回椅子上,将脸扭向炉火的方向,也不再看霍恩佩斯一眼。
这算是默许?还是一种彻底的无计可施和放弃沟通?
但是霍恩佩斯确实得到了这无声的,却含义明确的回应。
再次微微颔首,动作轻巧而利落,不再多言一个字,转身如同来时一样,他就安静地离开了办公室。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甚至关门的声音都轻得几不可闻。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也算是彻底的将西弗勒斯与外界,隔绝成了内外两个世界。
办公室里重归死寂,甚至比霍恩佩斯来之前更加沉寂,只剩下斯内普粗重却逐渐平息的呼吸声、木柴在炉火中燃烧断裂的噼啪声。
以及,一种无形的、巨大的空虚感。
西弗勒斯几乎颓然地将自己靠进高背椅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巨大的疲惫感,一时间就仿若冰冷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将他淹没。
这一次,不仅仅是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更是一种深层次的,源于内心激烈挣扎后,却无法得到预期结果的无力感。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于那种异常平静的渴望与恐惧。
霍恩佩斯·雷昂勒。
这个男孩就像一味他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见过的,药性极其复杂难明的魔药成分。
每一次接触,都像是一次小心翼翼的,剂量精准的试剂添加,稍有不慎,必然引发剧烈的,不受他控制的化学反应。
这种感觉让他心烦意乱,让他失控咆哮,让他总是会忍不住在对方的面前,展现出最不堪,最情绪化的一面……
却又在风暴过后,留下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平静,一种被强行从更深的痛苦和回忆中,拉扯出来的喘息之机。
但这平静显然是虚假的,是危险的,是建立在万丈悬崖边缘的脆弱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