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盘坐于凌霄殿内。
殿宇空旷，唯有他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轻轻回响。
心神沉入体内，那浩瀚如星海的北冥真气，正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奔腾流转。
与逍遥客一战，虽胜得看似轻松，实则凶险万分，也让他获益良多。
尤其是最后那强行融合自身感悟与北冥真意，创出的“万象归元”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大半心神与真气。
但也正是这超越极限的爆发，让他触摸到了那层困扰已久的无形瓶颈。
此刻，他正引导着体内那愈发磅礴精纯的真气，如同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冲击着那道横亘在武道前路上的坚实壁垒。
每一次冲击，都引得周身气血微微震荡，经脉隐隐作痛。
但那壁垒，却依旧稳固如山，纹丝不动。
段誉并不气馁。
他深知，先天之境，乃是武者脱胎换骨、沟通天地的关键一步，绝非易事。
需要的，不仅是水磨工夫的积累，更是对自身、对天地、对“道”的深刻感悟。
他收敛心神，不再强行冲击。
转而开始细细体悟北冥神功那“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真意。
吞噬，并非掠夺的终点。
炼化，亦非简单的转化。
北冥之海，之所以无边无际，在于其能容纳百川，化育万物，自成一方天地。
他所追求的，不正是如此吗？
将逍遥派纳入囊中，将灵鹫宫握于掌中，将李秋水、童姥这等高手收归己用……这一切，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北冥”吗？
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工，万物为铜，炼就属于他自己的……无上大道！
一念及此，段誉只觉灵台一阵清明。
体内那奔腾的北冥真气，仿佛也感受到了他心境的变化，运转得更加圆融自如，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自然。
那层坚固的瓶颈，似乎也微微松动了一丝。
虽然距离真正突破尚有距离，但他已然找到了方向。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蕴，深邃如渊。
嘴角，勾起一抹掌控一切的淡然笑意。
殿外，日头已然升高。
灵鹫宫内的喧嚣与忙碌，透过厚重的殿门，隐约传来。
段誉并未立刻起身。
神念再次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
梅剑依旧在偏殿处理事务，有条不紊。
竹剑指挥着侍女们布置昊天殿，精益求精。
菊剑则在茶室中反复调试着各种香料的配比，神情专注。
兰剑的气息平稳了许多，似乎快要苏醒。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井然有序。
他的神念，重点扫过冰窖与听涛阁。
童姥的气息沉稳，那缕北冥烙印已然与她自身真气水乳交融，难分彼此，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心志。
李秋水的气息则依旧带着一丝隐晦的躁动，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
段誉心中冷笑。
他知道，这位师叔，绝不会轻易就范。
不过，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最后，他的神念在那十名携带着他亲笔手书、奔赴各地的钧天部弟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们已然远离缥缈峰，正以最快的速度，将“逍遥派重开山门，段誉继任掌门”的消息，散播出去。
可以预见，当这个消息传开之时，必将在这看似平静的江湖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少林，丐帮，慕容氏，吐蕃……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都会将目光投向这天山缥缈峰，投向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逍遥派掌门。
对此，段誉非但不惧，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风雨欲来，方能显出擎天之柱。
乱世将至，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这江湖，这天下，正好作为他验证自身之“道”的试炼场。
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位心思各异的李师叔了。
听涛阁。
位于灵鹫宫一处较为僻静的角落，背倚悬崖，下临深涧，耳边终日可闻风过松涛之声，故而得名。
环境清幽，视野开阔，本是静修的好去处。
但此刻，对于被变相软禁于此的李秋水而言，这松涛之声，却如同嘲弄的低语，令她心烦意乱。
阁内陈设雅致，一应俱全。
她却毫无欣赏的心情。
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深涧，绝美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昨日种种，如同噩梦，在脑海中反复盘旋。
段誉那深不可测的实力，那轻描淡写便击败逍遥客的恐怖手段，以及那看似平和，实则不容置疑的霸道……
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恐惧。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
栽在了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师侄”手中。
数十年的经营，西夏一品堂的基业，难道真的要拱手让人？
不甘心！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但理智告诉她，反抗，唯有死路一条。
段誉既然能废了逍遥客，杀她，也不会费太多力气。
就在她心绪翻腾，难以自已之际。
阁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随即，是看守弟子恭敬的声音。
“掌门。”
李秋水娇躯猛地一颤，霍然转头看向门口。
段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静静地站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月白长衫，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淡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但李秋水却从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站起身，微微躬身。
“掌门。”
语气干涩，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
段誉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缓步走了进来，目光随意地扫过阁内的陈设。
“此处环境清幽，倒是适合师叔静养。住得可还习惯？”
他的语气平和，如同寻常的问候。
“劳掌门挂心，尚可。”
李秋水垂着眼帘，低声回道。
“习惯便好。”
段誉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窗外的云海深涧。
“师叔可知，我为何要将你安置于此？”
他忽然问道，语气依旧平淡。
李秋水心中一跳，抬起头，看向段誉的侧脸。
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却也让那双深邃的眼眸，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妾身……不知。”
她斟酌着词句，小心回应。
“因为这里足够安静，也足够安全。”
段誉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可以让你远离纷扰，好好想一想。”
“想什么？”
李秋水下意识地追问。
“想一想，什么才是你真正的出路。”
段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李秋水的心上。
“是继续抱着那不切实际的野心与仇恨，最终像逍遥客一样，身死道消，数十载修行化为泡影？”
“还是……放下执念，认清现实，为自己，也为西夏一品堂的众多弟子，寻一条真正的生路？”
他的话语，如同魔鬼的诱惑，直指李秋水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渴望。
生路……
李秋水眼神闪烁，心绪更加混乱。
她岂能不知段誉话中的含义？
臣服，或者……毁灭。
“掌门……想要妾身做什么？”
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段誉看着她那副挣扎的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很简单。”
“以你的名义，修书一封，召西夏一品堂的核心骨干，即刻前来灵鹫宫。”
“名义嘛……便是恭贺新任掌门继位，共商逍遥派复兴大计。”
他的要求，清晰而直接。
李秋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召一品堂核心前来？
这无异于将她经营多年的势力，彻底暴露在段誉面前，任由他拿捏！
这简直是要挖她的根！
“掌门！这……”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但当她接触到段誉那骤然变得冰冷的目光时，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杀意。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下一刻，便会血溅五步！
“师叔是聪明人。”
段誉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但那冰冷的杀意，却如同实质般，萦绕在李秋水周身，让她如坠冰窟。
“应该知道，如何选择，对大家都好。”
李秋水娇躯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良久。
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低下头。
“……妾身……遵命。”
声音微弱，带着无尽的屈辱与不甘。
但却不得不从。
段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冰冷的杀意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秋水的肩膀。
动作亲昵，却让李秋水浑身一僵。
“师叔能想通，最好不过。”
“放心，待整合完毕，逍遥派重现辉煌，少不了师叔的好处。”
“届时，西夏一品堂，或许能成为逍遥派在西域的一支重要力量，而师叔你……依旧是地位尊崇的长老。”
他画下了一张看似美好的大饼。
但李秋水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长老？
不过是失去爪牙的老虎，被圈养起来的宠物罢了。
但她又能如何？
“多谢……掌门。”
她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声音苦涩。
段誉不再多言，收回手，转身向阁外走去。
“笔墨纸砚，稍后会有人送来。希望明日此时，能看到师叔的亲笔书信。”
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平静无波。
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
阁内，再次只剩下李秋水一人。
她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那看似自由的云海，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一丝认命般的灰败。
她知道，从她写下那封信开始，她李秋水，便彻底成为了段誉的掌中之物，再无翻身之日。
段誉走出听涛阁，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心情颇佳。
李秋水这块难啃的骨头，总算被他用强硬手段，暂时撬开了一道缝隙。
接下来，只需等待西夏一品堂的人到来，便可徐徐图之，将其彻底消化吸收。
他信步向着昊天殿走去。
沿途所见，灵鹫宫弟子们依旧在忙碌，但精神面貌，已然与昨日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悲戚，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与干劲。
看到他，无不恭敬行礼，目光炽热。
段誉微微颔首回应，并未停留。
来到昊天殿，这里的布置已然接近尾声。
殿内焕然一新，庄严肃穆，红色的绸缎与寒玉宝座相映生辉，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竹剑正指挥着最后几名侍女调整着香炉的位置，见到段誉，连忙上前。
“掌门，您看还有何处需要调整？”
段誉目光扫过大殿，缓缓走上台阶，在那寒玉宝座上坐下。
寒气沁入肌肤，却让他心神更加清明。
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大殿，一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甚好。”
他淡淡开口。
“就这样吧。”
“是！”
竹剑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正在此时。
梅剑匆匆从殿外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掌门，刚刚收到飞鸽传书。”
她快步上前，将一个小小的竹管呈给段誉。
“是派往嵩山方向的弟子传来的。”
段誉接过竹管，取出里面的纸条，展开。
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眼神微微一动。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
“少林玄字辈高僧，不日将赴天山。”
少林！
终于有反应了吗？
而且一来，便是玄字辈的高僧！
看来，他这逍遥派掌门继位的消息，已然引起了这位武林泰斗的注意。
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段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将纸条递还给梅剑。
“知道了。”
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继续关注各方动向。”
“是。”
梅剑接过纸条，躬身退下。
段誉独自坐于寒玉宝座之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扶手。
少林……
倒是来得正好。
他正愁这掌门继位大典，不够热闹呢。
若有少林高僧“捧场”，这戏，才更好看。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