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橡木展柜里,放着一本皮封面的《忏悔录》,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橄榄叶。马克伸手想去够,被迪卡拉底轻轻拍了下手背。“公元400年的羊皮纸,”老迪指着书脊上的烫金花纹,“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岁数都大,得轻着点。”
苏拉的蓝布裙子被展柜的铜锁钩了下,她却盯着扉页上的字:“我偷了梨子,不是因为饿,是为了偷而偷。”她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困惑的光:“偷东西明明不对,他为啥偏要做?就像我弟明知道不能摸热水壶,偏要伸手去碰,难道人天生就爱犯傻?”
马克凑过去,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我爸说‘小孩子没记性’,可这奥古斯丁都挺大岁数了吧?还偷梨子?是不是那梨子特别甜?”
迪卡拉底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粗陶碗,倒了些清水,又放进颗野山楂。“奥古斯丁年轻时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搅着碗里的山楂,“喝酒、打架、跟人瞎混,还说‘我就想作恶,咋地?’直到有天他在花园里散步,听见个小孩喊‘拿起来读,拿起来读’,他随手翻开《圣经》,看到‘不可荒宴醉酒,不可好色邪荡’,忽然就蹲在地上哭了。”
“哭啥?被自己以前的蠢事逗笑了?”马克摸着后脑勺,上周他偷偷把同桌的橡皮切成小块,现在想想确实有点傻。
“他哭自己明明知道啥是对的,偏要选不对的,”迪卡拉底把陶碗递给苏拉,“就像这山楂,你知道它酸,偏要使劲咬,酸得龇牙咧嘴还不肯松口。他说这就是‘原罪’——不是亚当夏娃偷了果子让咱们背黑锅,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个‘想跟自己较劲’的小魔鬼。”
苏拉抿了口山楂水,酸得皱起眉头:“可自由意志不是好东西吗?老师说‘我们有选的权利’,为啥选来选去会选坏的?”
“就像你手里的风筝线,”迪卡拉底指着窗外飘着的风筝,“线太松,风筝会飞跑;太紧,又会扯断。自由意志就是这根线,能让你飞向天空,也能让你一头栽进泥里。奥古斯丁说,上帝给人自由,不是让咱们瞎折腾,是让咱们在对错里慢慢学会‘该往哪儿飞’。”
马克忽然想起表哥,明明考上了重点高中,偏要辍学去网吧打游戏,姑姑哭了好几回。“他这就是把风筝线扯断了吧?”他小声说,“可他现在后悔了,天天跟我爸打听‘还能回去上学不’,这算不算在找新的线?”
“这就是自由意志的另一个本事——回头,”迪卡拉底从包里翻出本笔记,上面画着个奇怪的钟:没有指针,只有三个圈,分别写着“过去”“现在”“未来”。“奥古斯丁说时间不是滴答走的钟,是心里的念想——对过去的后悔,对未来的担心,其实都是拿现在的日子瞎折腾。就像你表哥,与其懊悔‘当初为啥辍学’,不如现在去读夜校,这才是把自由意志用对了地方。”
展厅的光线斜斜照在《忏悔录》上,那片橄榄叶的影子在书页上轻轻晃。苏拉忽然想起奶奶总说“年轻犯错不算错,错了不改才叫错”。去年她把妈妈的项链弄丢了,吓得不敢说,后来妈妈发现了,没骂她,只说“以后有事跟家里说,咱们一起想办法”。现在想来,那就是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
“那自由和罪恶是双胞胎吗?”马克挠着头,“有自由就肯定会犯错?”
“更像走路和摔跤,”迪卡拉底合上笔记,“你学走路时肯定摔过跤,可不能因为怕摔跤就一辈子爬着。奥古斯丁年轻时摔得鼻青脸肿,后来却成了大思想家,就因为他摔明白了——自由不是‘想干啥就干啥’,是‘知道该干啥,就去干啥’。”
马克忽然指着展柜里的书:“他写《忏悔录》,是不是想告诉别人‘我摔过的坑,你们别再掉进去’?”
“不光是这,”迪卡拉底背起帆布包,“他是想让大家知道,摔了坑别躺着哭,站起来拍拍土,前面还有路。就像他说的‘我从前是瞎的,现在看见了’——这看见的本事,就是自由意志最金贵的地方。”
马克跟着往展厅外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那我以后犯了错,先别怨自己,想想咋改,对吧?”
苏拉走在最后,又看了眼那本《忏悔录》。她好像看见奥古斯丁趴在书桌上写字,笔尖划过羊皮纸,留下的不是懊悔,是股透亮的劲儿——就像雨后的天空,虽然刚哭过,却比平时更干净。外面的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织出张网,像在说:别怕选错路,走歪了,调个头就是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