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商场像个沸腾的蒸笼，促销喇叭声、孩子哭闹声、高跟鞋敲地砖的声儿混在一起，撞得人耳朵疼。马克刚从扶梯下来，就看见休息区的长椅上坐满了人，个个捧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划着，脸上的表情跟被按了开关似的，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
“你看那穿蓝t恤的大哥，”苏拉戳了戳他胳膊，“刚才在咖啡厅还说‘累死了，就想找个地方发呆’，这才坐五分钟，手机就没离过手。”
穿蓝t恤的男人确实在刷短视频，嘴角挂着机械的笑，手指划得比谁都快，膝盖上还放着个公文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没看完的报表。
迪卡拉底站在盆栽旁，看着来往的人——推着购物车的夫妻俩，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比价；带孩子的妈妈，给孩子买了个气球，自己却盯着朋友圈点赞；几个年轻人聚在奶茶店，杯子碰在一起，眼睛却都粘在屏幕上。
“这就是他们盼了一周的‘闲暇’？”小雅手里捏着个，糖丝粘在手指上，“看着比上班还累。”
“累也停不下来。”马克想起自己上周加班到半夜，好不容易周末休息，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明明眼睛都涩了，还是舍不得放下，“好像不看点啥、不聊点啥，就觉得这时间白瞎了。”
正说着，穿蓝t恤的男人接了个电话，语气瞬间绷紧：“王总？哎哎，方案我改好了，马上发您邮箱……不不不，不耽误，我这会儿没事。”挂了电话，他对着手机叹了口气，点开邮件附件，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刚才那点放松的劲儿全没了。
苏拉走过去，递了瓶水：“大哥，不歇歇啊？”
男人抬头，眼里带着红血丝：“歇啥？客户一个电话，就得立马响应。再说了，歇着也不知道干啥，刷手机还能混时间。”他指了指周围，“你看他们，不都这样？”
休息区有个老太太，正拿着放大镜看报纸，旁边放着个保温杯，时不时抿一口。有人碰了她胳膊一下，她抬头笑了笑，又低头看报，慢悠悠的，像老座钟的摆锤。
“就她不一样。”男人说，“我们这代人，好像被按了快进键，慢不下来了。”
迪卡拉底坐在老太太旁边的空位上，看她报纸上的字都画了圈，旁边还写着小字批注。“阿姨，看啥呢？”
“看养生呢。”老太太推了推老花镜，“这篇说走路好，我就记下来，明天试试。”她指着报纸角落的连载小说，“这故事也好看，每天看两页，跟追电视剧似的。”
“不觉得慢？”小雅问。
“慢才有意思。”老太太合上报纸，“我年轻时候在纺织厂，机器转得飞快，手指头都跟不上。现在退休了，就想慢慢活，喝口茶，看段报，跟老姐妹聊聊天，多舒坦。”
小林推了推眼镜，翻出笔记本：“书上说，现在的人不是没时间闲暇，是不会闲暇。工作的时候想着玩，玩的时候又想着工作，两边都没捞着好。”
“可不是？”穿蓝t恤的男人关了邮件，“我上回休年假，带着老婆孩子去海边，结果老板天天打电话，孩子玩水我回消息，老婆说我‘还不如在公司待着’。”他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想陪孩子堆沙子，可手机一响，心里就发慌，好像有啥事儿没干。”
苏拉在本子上写着“闲暇的意义”，又画了个问号：“是因为工作太累，所以闲下来就想瘫着？还是因为不知道该咋‘正经’地玩？”
“都有。”迪卡拉底指着商场里的抓娃娃机，几个年轻人围着，投币、按钮，机器爪子抓起来又掉下去，气得直跺脚，却还在投币，“你看他们，好像在玩，其实更像在完成任务——抓到了就高兴，抓不到就烦躁，跟上班打卡似的。”
老太太忽然说：“我孙子也这样，给他买了副象棋，他摆好棋子，拍个照发朋友圈，就跑去打游戏了。我说‘你倒跟我下一盘啊’，他说‘太费时间’。”
“技术把时间切成了碎片。”马克想起自己刷短视频，一个接一个，不知不觉两小时就过去了，回头想想，啥也没记住，“以前看本书能看一下午，现在看三页就得刷会儿手机，好像不看看别人在干啥，自己就落伍了。”
“这就是被技术牵着鼻子走了。”迪卡拉底说，“闲暇本该是自己说了算的时间，现在倒成了技术的俘虏——算法推啥你看啥，别人玩啥你玩啥，自己的脑子都快成别人的跑马场了。”
穿蓝t恤的男人忽然站起来：“我有点想我爸了，他退休后在老家种了块菜，说‘看着菜苗长高，比看报表踏实’。我以前总说他‘老土’，现在觉得，他那才叫会过日子。”
他掏出手机，没刷视频，而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爸，下周我回去，跟你去浇地……嗯，不带电脑，就带双手。”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紧绷劲儿松了不少，像卸了个担子。
离开商场时，夕阳正斜照在玻璃幕墙上，把人的影子映得虚虚实实。老太太还坐在休息区看报，保温杯里的茶冒着热气，慢悠悠的，跟周围的匆忙格格不入。
“其实学会闲暇，就是学会跟自己待着。”苏拉把本子合上，“不被手机吵，不被别人催，就自己跟自己待会儿。”
小雅舔了口，糖丝在舌尖化了，甜甜的：“我决定了，今晚不看手机，跟我姥姥学包饺子，她说揉面得慢慢来，急了就不筋道。”
迪卡拉底望着天边的晚霞，说：“闲暇不是工作的对立面，是给生活留白。就像画画，总得有空的地方，不然墨太浓，啥也看不清。”
商场的促销喇叭还在喊，可听着好像没那么刺耳了。穿蓝t恤的男人往公交站走，脚步比来时慢了点，手里的公文包也不像刚才那么沉了。马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能慢慢走的路，才是真的在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