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挖了河沙,到家时已经暮色四合了,本说好要做糖滚山楂的,看着累的不轻的大姐,慧娘同元宝默契的没有再提。
这两日大姐忙的跟个陀螺似的,还是让她好好歇歇吧。
慧娘去做了晚饭,几人就着院里的小桌子吃了晚食,就各自漱洗睡下了,临睡前半梦半醒之际,曼娘才想起答应弟妹要做糖滚山楂的,结果却是食言了。
但她此时累的手指头都不想动,只能等明天再说。
屋里姐弟三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经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外头月上中天,春夜的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雾,小巷里看不到人,偶有野猫轻快跳过,绵软的叫声惊起一阵犬吠声,搅散了夜的宁静。
东城董宅里,占了十来亩地的董家被一个一个小院子分割成无数的碎片,除了董兴居住的正院尚算宽绰,其他院子都逼仄的很。
倒不是董家拿不出银钱买宅子,只是这可是寸土寸金的汴京,那皇亲国戚,官宦世家都未必有这么大的宅子,加上董家到底是商贾人家,就算内里有金山银山,面上也不能逾矩。
正院葳蕤轩内,董兴同正房程氏隔着小几面对面坐着,角落的八角宫灯照的卧室亮如白昼,屋里静悄悄的,程氏低头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上的镯子,这是锦绣阁最新上的款式,喜鹊登枝的镂空金镯,足有两指宽,那花纹惟妙惟俏的,喜鹊的眼上点了颗莹润闪耀的红宝石,画龙点睛般,让这镯子华贵了不少。
哪怕成婚二十多载,程氏早已不是官宦人家不受宠爱的小透明,但她还是报复性的喜欢这种黄白俗物,金镯子是越宽越好,步摇是份量越足越好,同董家的这段婚姻里,最让她满意的就是物质的丰沛。
至于男人是不是爱重她,是不是温柔体贴,这都不重要!
程氏心神恍惚,眼神不知落在了何处。
董兴看着眼前不复年轻的妇人,也有一瞬的恍惚,犹记得这程氏也曾是个明媚少女,怎么一晃眼,她就老成这般了,眼角眉梢都是脂粉遮盖不住的细纹,腰身不在玲珑,脊背也不在挺拔,她就这么坐着,仿佛一团可有可无,面目模糊的气雾,整个人散发出衰败的气息。
“老三的葬礼办的可还顺利?!”
仿佛在妇人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老态,董兴别过头去,随意扯了个话题。
他前段时间带着二子董思林因为生意上的事去了趟靖州,回来路上才得知三儿溺水身亡的事,说不心痛是假的,但好在新纳的小妾够妖娆,三两下就让他忘了丧子之痛,此时坐在正房,对上这个年老色衰的原配发妻,董兴心里败味之极,随意扯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这妇人真是的,使人唤了自己过来,又一言不发的,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不是还需要仰仗她的娘家兄长,这葳蕤轩他是不会再踏进一步。
董兴不耐烦的低头端起茶汤来。
“还算顺利,只是出了些小差子,本来说好要替他寻个伴儿的,哪料对方临时变卦,可怜了老三一个人孤零零的下葬,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
程氏回过神来,话说着,还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那模样看的董兴倒尽了胃口,他本就是随口一提,反正死都死了,有没有出岔子有什么关系,且这程氏根本就是个善妒的毒妇,说不定老三的死就有她的手笔,这么多年,自家后院可没少被这妇人糟蹋,此时做什么慈母心肠,贤妇模样,真是让人不耻。
董兴一脸晦暗不明的,并没有接话,一时间卧房安静的可怕。
程氏有些尴尬,又有些屈辱,这男人对着他那些娇美妾室是识情又知趣,舌灿莲花的,面对自己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让她如何不恼恨。
“晗姐儿过了这个生辰就十七了,婚嫁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人脉有限,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
半天不见董兴说话,程氏不耐的挪了挪身子,张口询问道。
董晗是她唯一的女儿,她的婚嫁之事对她来说就是余生顶顶重要的大事,所以不得不慎重。
先前程氏也想过把女儿嫁回娘家,一来娘家是官宦人家,二来可以亲上加亲。
谁知道自己只是试探着提了两句,就被娘家嫡母同嫂子了一番,说什么她家晗姐儿只是商户女,谁家官宦人家会娶个商户女,又说自己的两个侄儿早已经定好了人家,都是门当户对的官家女,一顿挤兑让程氏里子面子都丢的干净,往后再不敢提这茬事。
只是随着女儿越来越大,自家男人整日沉溺在温柔乡里,对女儿的婚事不管不问的,程氏无法,只能请了他过来。
董兴一听是女儿的婚事,不由打起了精神。
他同程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其他都是妾生子女,且女儿在他面前向来乖巧听话,若说没有疼爱是假的,事关她的一生,还是得慎重点。
“你娘家那头儿可有操作的余地?!”
董兴皱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不愧是夫妻,都想到一处去了。
提起娘家,程氏脸色一黑,先前嫡母同嫂子讥讽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让她脸色难看的紧。
“我两个侄子的婚事已经定了,家中也没有适龄的人选。”
程氏阴着脸说道。
董兴点点头,他倒是没有程氏那般乐观,知道自家出身商贾,女儿想嫁入官家难如登天,只是有姻亲关系在,说不定能攀一攀,只是看程氏此时的模样,显然在娘家碰了壁,意料之中的事,他也没有失望。
“好,我知道了,晗姐儿的事我会放在心上,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莲心失了儿子,这段时日夜不能寐的,我去陪陪她。”
董兴说着,不等程氏反应,自顾自的起身往外走去。
他出了正房,本打算去安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妾室,只是走了一半想到新纳小妾柔若无骨的身子,脚步一顿,就拐去了新人那里。
正房里程氏一动不动的,呆若木雕。
男人,到头来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