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银烛高烧，映着雕花屏风上的仕女扑萤图。“方嬷嬷，让他们将阿月带上来。”甄玉兰愠色盈面，狠狠拍了案几两下。
琥珀惊得抖了抖，战战兢兢地低垂着头，惴惴不安地斜觑着跪倒在自己身侧的池月。
方嬷嬷抬手屏退府中侍卫，沉声喝道：“阿月，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池月躬身匍匐在地，心道今日重则发卖出府轻则挨上几十大板，反正是逃不掉一顿责罚，“奴婢未将大小姐保护周全，都是奴婢的错，大夫人无论如何责罚，阿月绝无怨言！”
堂中静默片刻，甄玉兰开口道：“自打你跟了锦尚，她便越发跳脱了！琥珀，你日日在尚锦轩，说说阿月表现如何。”
池月暗道不好，这琥珀一向与她不对付，若她再添油加醋说上一番，这五十大板怕是得翻个倍！
琥珀猛然听见大夫人唤自己的名字，急忙俯身跪下，哆嗦着说：“回，回大夫人的话，没有的事，阿月，阿月她心灵手巧，体贴周到，任劳任怨，对大小姐乃是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池月讶然，琥珀今日定是吃错了药，夸人都不讲基本法，这前面三个词简直跟她毫无干系。
“真的？”甄玉兰疑惑，“你不怪她抢了你的位置？”
琥珀头摇得如拨浪鼓，“没有没有，哪儿有的事儿，奴婢与阿月只想将大小姐伺候舒坦了，别的不敢多想！”
“哼，锦尚此番遭难，阿月你作为陪同丫鬟未尽到保护小姐之责，不得不罚！”甄玉兰音量拔高，“来人，将她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贬去勤杂院，不可再踏入尚锦轩半步！”
池月紧绷的神经一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腹诽道：“还好还好，区区三十大板，与锦尚替自己挨的箭伤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可当板子打来时，池月疼得险些吞了舌头，这三十板子下去，小巫也得变大巫。她忍痛瞧了瞧两旁卖力打着板子的护院大哥，挤出一副痛不欲生又不敢嚎叫的可怜神态。
得亏原身的娇俏小脸，扮起可怜来甚是楚楚动人，这两大哥果真放缓了力道。
板子很快打完，她颤巍巍走出，借着月光步履蹒跚地扶着墙沿朝熟悉的勤杂院走去，墙外响起打更的梆子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她禁不住跟着打更人轻声念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还未等她说完，脚下踩上一枚圆润的小石头，身子往后一倒，可疼痛并未如预料般袭来。
她借力稳住身形，抬眼便撞进崔锦堂漆黑如墨的双眸中。
“我送你过去。”他神色紧张地看着池月。
“还行还行，还能下地……”池月摆摆手，在他的搀扶下站直了身。
“不枉我寻了琥珀替你说情，否则以母亲的性子，你少说半年下不了地。”崔锦堂的语气颇有种居功自傲的意味。
“原来她吃错的药是你送的啊。”池月话音调侃。
“我看你还不够疼，竟还有心思说笑。”
“对了，锦尚可醒了？”
“还未，她伤口涂的药有安神静气的功效，这一觉怕是要睡到明日午时去了。”
“那便好……”
池月才发觉崔锦堂的双手还扶着自己的肩，赶忙撇了撇身子道：“大少爷这般做可不妥，要是让人瞧见，我免不了再挨五十板子，然后被冠上勾引主子的小妖精之称！”
崔锦堂脚步微顿，他忽觉手心有些发烫，慌忙松开手，正色道：“眼下无人，你无需担心。”
“行了，这也没多远，大少爷快些回去吧，我这小伤过两日就好，方才多谢你了！”
池月径直朝前挪动着步子，忽听崔锦堂轻轻唤了一声“阿月”，她回转头去，又听他说道：“你不介意我同锦尚那样唤你吧？”
“当然可以，本人姓池名月，你唤我阿月可比小池好听。”她想起那谢顶主管的公鸭嗓唤着“小池”二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崔锦堂闻言，唇边掠过一丝笑，他两步上前，从怀中摸出一个带着温度的白瓷瓶放在池月手中，“拿着，锦尚抹的药，大夫说治疗外伤极为管用。”
池月懒得假意推辞，坦然地接过药瓶，朗声说道：”多谢！”
天刚蒙蒙亮，她又被低低的哭泣声吵醒，勉强睁开打架的眼皮，面前是阿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脸，“阿珠，你哭什么？噫，还哭得如此磕碜！”池月嫌弃似的摆摆手。
“姐姐，你的屁股都开了花了……”
“嗨，没事，趴个两日便好了！”
“姐姐，阿珠不要吃香的喝辣的，只要你好好的！”
池月闻言心下一软，“这点小伤没事，不妨碍我带你吃香喝辣！”
“真的吗？”
“自然，我何时骗过你！”
二人聊得兴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闯进屋中，“哟，这不是尚锦轩的大丫鬟阿月吗？怎么带着一身伤回勤杂院来了？呵呵呵。”
“画屏，你是吃了多少大蒜，一大早口气这么冲！”池月伤了身却没伤嘴，自然不能让她占了便宜。
“嘁，都被大夫人赶回来了，还当自己是尊贵的大丫鬟呢！”画屏撇撇嘴，一脸不屑。
“好了画屏，别逞口舌之快，如今大小姐伤了，大夫人也在气头上，咱们做事更要谨慎些，明白吗？”沐秋出声劝导，“过些日子便是端午了，姑老爷要来府中，咱们得快些将檀香苑收拾出来。”
“檀香苑？自打三夫人去世，那里快十年都未住人了，怎突然要安排姑老爷去住，我平日夜间路过都觉得瘆得慌！”巧萤抖了抖肩颇为惊讶。
另一个小丫鬟匆忙插嘴道：“对啊，沐秋姐姐，你还记得上个月咱俩值夜，那院子里还有哭声呢！”
“上面怎么安排咱们便怎么做，不该你们操心的别多问！”沐秋面色严肃，语气一板一眼。
“可沐秋姐姐，我听原先伺候三老爷的丫鬟说，三夫人是大着肚子死的，死状可怖得紧！”
“好了，这些话咱们关着门私下说说便成，千万别大舌头到处嚼舌根，这是崔府的禁忌！”沐秋板着脸往其他小丫鬟头上敲了敲，“还不快走，非得等到晚上去，吓不死你们！”
姑娘们嬉笑着一哄而散，沐秋跨出门槛时又回头看了看，朝阿珠说道：“你待会儿去小厨房领些吃食备着，阿月行动不便，你先紧着她，檀香苑那边应是来得及。”
“多谢沐秋姐姐，你们先去，我待会儿就来！”阿珠笑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