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祠位于晋安东南角一处地势高高隆起的山体,山脉大部分绵延至城墙之外,但最为平坦的部分已成为城中文人墨客登高览胜的绝佳地点,站在其上可以俯瞰整个晋安城的壮丽景色。
月色如练,山风拂面,池月爬得微微气喘,“大半夜的,陆大人便是邀我来登高的?”
“你体质太差,还需勤加锻炼。”陆宣半蹲在上方一块凸起的山岩上,面带笑意,朝她伸出手。
“呸。”池月蹙眉拍开他的手,“本姑娘华山都爬得,还怕这。”
“是,阿月乃不服输的女中豪杰,若非时辰不允,我们倒也不必踏上这条难行的小道,不过,你若实在不成,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背你一程。”
看他一脸嘲讽,池月咬着牙拼尽周身的劲儿三两步跃上岩台,“少来这套,谁要你背?你还是留给你的娇小姐们去吧。”
“阿月偶尔做做娇小姐,也未尝不可。”
“陆大人可是在说笑?”
“自然不是,我是认真的。”
池月抬眸瞧他,月光落在他眉梢,映出几分难得的柔和,她自嘲一笑,“我一非世家贵女,二无钱财傍身,有何本事做那养尊处优的娇小姐。”
陆宣淡笑不语,不知在想何事,他忽然转身背对着她道:“上来吧,本是我央你同我一道,应当将你毫发无损地带上山。”
他蹲下身,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
山风掠过二人之间,池月迟疑一瞬,终是不得不向打着颤的双腿屈服,轻轻爬上他的背,伸手撑着他的肩。
那柔软的身躯贴近,陆宣的脊背陡然僵硬,他立刻甩开纷乱的思绪,毫不费力地站起身,掂了掂背上的分量,语气调侃道:“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儿,竟跟猫儿一般轻巧。”
“我便当你在夸我。”
他笑着微微侧头,“倒不是这个意思,譬如此刻我背着你,竟一时分不清背上之人是男是女。”
池月猛地钳住他的脖颈,“你再提一句试试?”
“不敢不敢。”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抵达了山顶。
这山中竟藏着一座庙宇。其身隐没于苍苔古木之间,在断断续续的秋虫鸣叫中,传出一阵似有若无的诵经声。
陆宣小心地将她放下,“此为望月祠,据记载始建于前朝,可焚香祈愿,亦为登高望远之人提供宿处。然地势限制,难以扩大规模,因而远远不及郊外的清凉寺。”
“那陆大人今夜是要登高望远呢?还是要焚香祈愿呢?”
“都不是,你随我来。”
陆宣沿着庙宇斑驳的高墙拾阶而上,直至一棵高大挺拔的老槐树下才停了脚步。
他抬手抓住她的胳膊,一跃而上,稳稳落在横斜的粗壮枝干上,又借着树枝,跳上一旁的高阁屋顶。
脚下刚一站稳,池月便被眼前之景惊得目瞪口呆。
广阔的星空在她头顶倏然绽开,繁星如破碎的水晶洒满天幕,银河横贯穹顶,一切仿若触手可及。
她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清澈透明的夜空,尘世的喧嚣早已被山风涤荡一空,只余星河倾泻、万籁俱寂。
陆宣静立在她身旁,仰头望了望同一片星空,撩起衣袍坐于屋顶的青瓦之上,又抬头看着她,“坐下来,等。”
池月依言坐下,心中好奇他今夜所举,他到底在等什么?
风渐起,远处的夜空骤然被一道银光划破,继而第二道、第三道接踵而至,流星如雨,又悄然坠入无边的天际。
“流星雨!”
望月祠中的诵经声陡然高涨,与天际坠落的星辰遥相呼应。
“快看快看,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此般盛景!”
盈盈月光在她满是憧憬的脸庞上肆意张扬,竟比天边坠落的星辰更加耀眼。
陆宣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仿若迎着星辉,他扬起唇角鬼使神差般吐出那句他虽未完全理解,却深印在脑海中的话:“阿月,这片星空被你承包了。”
池月见鬼似的瞧他一眼,继而噗呲一声捧腹长笑,半晌后缓过神来,摇着头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没想到陆大人还怪幽默的!”
他却不恼,眼眸中笑意渐深,“你欢喜便好。”
他的语气太过柔和,池月先是一愣,后在他莫名的凝视下很快止住了笑。
她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你来真的?”
“阿月,”陆宣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眼前姑娘的脸,“你只要做一个小小的选择,便可一生无忧,无论钱财,富贵,只要是我陆宣拥有的,皆可以属于你,当然还包括我。”
池月僵着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勉强拉开了些许距离,疑惑道:“选择?”
“我日日反躬自省,从未对任何女子倾注过真心。”他稍作停顿,眼中流露出某种热切的渴望,“然,我屡次挣扎反复确认,我,唯愿你能陪伴在我左右,即使前路荆棘丛生,只要你肯顺从,我必会护你安然无虞。”
这话似触到了池月的敏感之处,她抚开陆宣的手,“陆大人哪里来的自信?”
“我不信阿月一点也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情谊,也不信你之于我无半分男女之情。”
池月险些被他的的话逗笑,“你游戏花丛,只将女子当做你的踏脚之石,这等行径在我这处便是万万不能的。至于陆大人对哪个姑娘好,我更是管不着,与陆大人做朋友我心甘情愿荣幸之至,但若是情人,却是坚决不肯的,所以咱们不适合,你还是寻别的姑娘去吧!”
“我早与你说过,若你不喜我与她们交往,我自会收敛行径,况且我同她们不过虚与委蛇,各取所需,何来利用踏脚之说。”
“各取所需?她们得到了什么?陆大人的甜言蜜语?抑或是连甜言蜜语都未有,只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闺中女子何其单纯,你却高高在上,从未将她们当做人看!”
“那又怎样,只能说明她们的蠢笨罢了,她们识人不清,早晚会吃更大的亏。”
池月气急,猛地起身,“你,不可理喻!”
“阿月,你为何要犹豫?只要你点头,我的一切都是你的。”陆宣缓缓站起,垂眸看着她,“答应我可好?”
枉他自诩运筹帷幄,可在面对心上的姑娘时,却是百般的不确定。
“做你笼中的金丝雀,受你的庇护?做一个不问世事一心只有你的娇小姐?”
陆宣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忽而又坚定地回道:“这只是一时的,待一切尘埃落定,你便可想做什么做什么,我绝不阻拦,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
“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可会答应?”
“你只需稍作等待,五年,我答应你,至多五年,以后……”
“那,你敢告诉我,你要我等的究竟是什么吧?”池月出声打断他,眼神带着挑衅,颇有种你敢说我就敢听的气势。
陆宣霎时沉默。
“看来陆大人并非那么信任我。”
“此事关系重大,在无万全之策前,你最好不要知晓,否则于你毫无益处。”
“那抱歉了陆大人,你这金丝雀我是万万不敢当的,你既无万全之策,又为何来招惹我,我的小命虽不值什么钱,可也只有一条,没了便是没了。”
陆宣上前一步,满眼痛楚,他急切地抓着池月的肩膀,“只要你顺从听话,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池月怒意渐盛,“要如何顺从,如何听话?藏在您身后,做您的金丝雀,您让我出来,我便出来飞上两圈讨您开心,您若不在,我便守着笼子毫无怨言?这未免太不公平!不好意思,我做不到!陆大人,您千万别在我这处花心思了,若耽误了您日理万机,可是我的过错了!”
“你冥顽不灵!”
“多谢夸奖!”
见她转身要走,陆宣的眸中似要喷出怒火,“你今日若是走了,以后我陆宣便与你没有半分干系!”
“陆大人请便!”她说着便踩着屋顶的正脊往边上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记着,金子结清了,咱们再断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