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两日,池月便拿到了过所。
阿珠举在眼前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眼她可识不得,只瞧着那印章倒是颇为正经。
“这纸张皱皱巴巴的,真能以假乱真?”她自言自语,“不过方才卖咱们马车的老板,也没多说什么。”
池月将马车停在官道一侧,掏出兜里的图经,回头看了一眼阿珠,“过所所用纸张乃官家特供,厚度,硬度还有手感皆与普通纸张不同,短期难以寻到,我索性牢牢糊了两层纸,便这般皱巴巴,但咱们可以借口说偶然沾过些水渍,应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姐姐想得真周到!”阿珠嬉笑着从马车里爬出来,跟池月并肩坐在车头,同她一道看起图经来。
“我们眼下刚出了云州,最快的路线,便是沿着这条官道去往舟山渡乘船南下,直达沿海的尚州温宁县。”
池月用指尖在牛皮制的图经上划了一条路线,“这陆路加水路,约莫还有一千五百里,若快马加鞭,大概一个月便能到了,不过我们也不着急,不如游山玩水过去,你说怎么样?”
阿珠拍手笑道:“好,我活了十三年,可还没见过这大好山河!”
夕阳的余晖洒在官道上,马蹄轻踏,惊起几只山雀。
池月扬起马鞭,指向不远处的山坳,“前面便是钟山岭了,按图经上所示,那里有一处驿站,可供咱们歇脚过夜。”
马车缓缓驶入驿站,天色已近大黑。守驿的小吏披着外袍上前查验过所,他接过那皱巴巴的纸张,对着油灯眯眼端详片刻,又抬头打量二人几眼,终是提笔登记。
“今夜怕是有大雨,你们来得倒是时候。”小吏嘟囔着,递还过所,“后院有空房,马匹可拴在东厢。”
池月道了谢,牵着马车穿过院中天井朝后院走去。
阿珠忽凑近她耳边:“姐姐,方才那人看了我们许久,莫不是对我们的过所起了疑心?”
“就你多心。”池月将马儿的缰绳拴在柱子上,”那小吏不过多看了几眼,这荒山野岭的,来往行人本就稀少,更何况是两个姑娘结伴而行,多瞧两眼也是寻常。”
“你不是让我要时刻保持警惕。”
“我让你保持警惕,可不是让你草木皆兵。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们这身姑娘家的装扮确实不利于出行,明儿一早我就寻附近农户买两件男子旧衫。”
这一觉睡到天大亮,即便夜里雷声轰鸣、大雨滂沱,也未曾惊醒。
二人梳洗罢去往驿站大堂,屋子里稀稀拉拉坐了十来个人,正埋头用着早饭。
小吏在灶上搅着米粥,见她们坐下,赶忙端起两个装着腌菜和粗面饼的粗瓷碟子放在她们面前的桌案上。
池月道了声谢,拿起面饼便啃,忽听院外有马车进来。
不一会儿,一对身着布衣的中年夫妇,牵着一个约莫三岁上下的小女孩进了屋。
那女孩套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麻布窄袖褶衣,鼻尖微红,走起路来脚步踉跄。
小吏皱眉瞧着他们:“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妇人哭丧着脸,低眉顺眼道:“昨晚雨下得太大,前面的路落了山石,暂时走不了。”
“啊!”其他埋首吃饭的人纷纷抬头,发出一声声哀叹,有的甚至低声咒骂,“这条道本就难行,昨日又赶上暴雨,真晦气!”
小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那你们便先歇下罢,还是昨天那屋,我这就遣人上报,按照惯例,明儿应是能好。”
妇人连声道谢,领着丈夫孩子回了后院。
池月百无聊赖地在附近转了一圈,找了家农户,用三文钱买下两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男衫,回到驿站又寻了剪子将衣袖裤腿稍作修剪,连忙招呼阿珠来换上。
“刚好合身,来,我替你挽个男子发髻。”
阿珠本是仰着头任她摆弄,忽听“咚”的一声闷响,惊得站起身来。
“别动,别动,扯掉好几根头发!”
阿珠这才反应过来,揉着脑袋,嘴里却说着:“姐姐你听见没?”
“听见了,应是隔壁摔了什么物件。”
池月放下梳子,走至靠墙处,将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可隔墙已再无动静。
“我记得隔壁住的是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妇?”
阿珠点头,“我方才见他们两个出门...“她说着猛拍脑袋一下,”糟了,莫不是那孩子出了事?”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推门而出,一边敲着房门一边喊:“喂,里面的小孩,没事吧?”
小吏提着水桶走过,“你们做啥呢?”
阿珠转头回应:“大哥,我们听见这屋里有动静。”
“哦,那孩子嗓子疼,夫妻俩见那边的坳口长了些治疗风热的草药,出门采去了,应是快回来了。”小吏说着朝院门口看了看,“喏,那不是回来了。”
那妇人见屋子门口围了人,三步并作两步
奔上前,“怎么了,可是我那孩儿出了事?”
她匆匆推开房门,“哎哟,小祖宗,你睡觉怎么滚地上来了。”
池月探头看时,她已经抱着孩子上了床。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她的丈夫脸上带着歉意,躬身拜了拜,也快步进屋关上了房门。
“看吧,没事,你俩也快回屋。”
小吏提着水桶又往井边去打水了。
“姐姐,我觉得那一家三口有些奇怪。”
“哪里怪?”
“首先是那个孩子,三岁的年纪,这么高的床摔下来,竟能不哭?”阿珠用手比划一下床的高度,“再者,那妇人虽面色焦急,可她说话的语气分明只有责怪!”
池月摸着下巴,与有荣焉地瞅着她,“我忽然发现咱们阿珠有做侦探的潜质。”
“侦探?可是像陆大人那样断案如神?”
“我夸你,你倒是拐弯抹角夸起他来了。”
“陆大人一表人才,敢作敢当,才华横溢,又对姐姐予取予求,你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当然,大少爷也是一表人才……”
“够了够了。”池月连忙打断她,“你在这里拍他们马屁,他们可听不见,省点力气吧。”
“我只是觉着可惜。”阿珠叹口气。
“可惜什么?女子除了嫁人生子安居后宅,还有许多能做之事,比如做个大富婆,想吃什么吃什么,如何?”
二人说笑着,又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
池月神情骤然严肃,“阿珠,你方才说的都对,他们确实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