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沈府的角门就笼罩在一片死寂里。
晨露凝在青石板上,泛着冷光。刘妈背着个蓝布包袱,正一步步往角门那里走。
“刘妈,您这是要去哪?”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回廊下传来。刘妈猛地回头,看见沈清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裙,站在梨花树影里,手里捏着串刚摘的花,花瓣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指尖。
“是……是大小姐啊。”刘妈慌忙低下头,包袱带勒得她肩膀发颤,“老奴……老奴去庄子上养老。”
沈清歌往前走了两步,梨花落在她的发间,“母亲生前总说,刘妈熬的梨汤最润肺。”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昨日我还让春桃给您送了红糖,怎么不等喝上一碗再走?”
刘妈的喉结滚了滚,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慌乱,又飞快被恐惧盖过。她攥紧包袱带,指节发白:“不、不了,夫人催得紧……” 说完便赶紧离开了。
正厅里还飘着新制的梨花香。王氏坐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支赤金镶珠的步摇,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腕间的玉镯上投出细碎的光斑——那玉镯原是林氏的陪嫁,如今被她戴得温润透亮。
“娘,您看这支步摇,比上次那支更亮些。”沈清瑶凑过去,发间的金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昨日张嬷嬷说,刘妈那老东西不肯去庄子,是不是要反了?”
王氏斜睨了她一眼,将步摇插回女儿发间:“急什么?对付这种老东西,有的是法子。”
她端起茶盏,茶盖刮过碗沿的轻响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她手里那点破事,还能翻了天不成?”
话音刚落,管家就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白得像纸:“夫人!二小姐!不好了!刘妈……刘妈在角门口摔死了!”
沈清瑶手里的银簪“哐当”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来,裙角扫过茶几,打翻的茶盏在描金地毯上洇出个深色的圈:“怎么可能?她昨晚还好好的……”
王氏的手僵在茶盏上,指节泛白,但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淡淡皱了皱眉:“怎么摔的?”
“石阶湿滑,老奴们发现时,人已经没气了……”管家的声音发颤,“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流了一地……”
“哦,老东西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也是常事。”王氏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赏她家人二十两银子,找个地方埋了便是。”
她瞥了眼门口,“别让这事污了府里的地。” 沈清瑶这才回过神,慌忙捡起地上的银簪,脸上挤出惊讶的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松快:“娘说得是,许是她自己不小心。前几日我还看见她在柴房偷偷烧什么东西,怕是冲撞了鬼神。”
王氏没接话,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雾模糊了她的脸,没人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那石阶上的青苔,是昨夜特意让人泼了水的。
沈清歌站在正厅门口时,鬓边还沾着片梨花,脸色白得和衣上的素色一样。她的指尖微微发抖,看见王氏和沈清瑶,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句:“母亲……刘妈她……”
“清歌来了。”王氏转头,脸上堆起温和的笑“你刘妈年纪大了,走路不稳摔了,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身子弱,别在这儿沾了晦气,回院歇着吧。”
沈清瑶也跟着劝:“姐姐别太伤心,不过是个老奴,娘已经赏了银子,够她家人过活了。”她说着,还故意拨了下发间的步摇,金珠碰撞的脆响像在嘲笑。
沈清歌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光:“是……女儿知道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只是觉得……她伺候母亲那么多年,怪可怜的。”
王氏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更觉放心,挥挥手:“行了,回去吧。让春桃给你炖碗参汤,补补身子。”
沈清歌福了福身,转身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像是站不稳。
转过回廊,梨花树影斑驳,春桃正躲在假山后,脸白得像纸,见她过来,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姐!刘妈死得太蹊跷了!肯定是王氏干的!可现在人证没了,线索全断了!”
沈清歌扶着假山石,指尖抚过冰冷的石壁,上面还留着昨夜刘妈刻下的歪歪扭扭的“砂”字。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看得春桃心里发毛。
“没断。”她捡起地上一片沾了露水的梨花,花瓣在她掌心慢慢蜷曲,“刘妈昨晚去见过父亲。”
春桃一愣:“老爷?可老爷向来不管后院的事……”
“十年前母亲去世那天,父亲也在书房待了一夜。”沈清歌将梨花碾碎在指尖,清香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刘妈在府里四十年,最信得过的,除了母亲,就是父亲。”
她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窗纸透着微光,“她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父亲。”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沈老爷的贴身小厮正从书房出来,手里提着个食盒,盒角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像极了药渣。 “王氏以为清理了刘妈,就能高枕无忧。”
沈清歌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她不知道,刘妈早就给她挖好了坟墓。”
一阵风吹过,梨花簌簌落下,盖住了地上的血迹。沈清歌望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眼底的怯懦彻底褪去,只剩下冷静的算计。刘妈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王氏越是急躁,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她轻轻拍了拍春桃的手,指尖的温度比石壁还凉:“去备些纸钱,我们去给刘妈烧烧。”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素裙在梨树下飘拂,像极了林氏夫人当年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里,藏着比寒潭更深的冷,和比烈火更烈的恨。
书房的窗纸后,沈老爷正对着个药罐出神,罐底刻着的“林”字被火烤得发黑。他拿起刘妈昨夜送来的布包,里面是半块砂锅碎片,上面的药渍还能辨认出是附子的痕迹。老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砸在碎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知道,有些事,再也瞒不住了。而这一切,都被回廊下那道素色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沈清歌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梨花的边缘,锋利而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