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萧澈的情况刚有片刻的稳定,船身却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不是水波的自然荡漾,而是有人上了船。
沈清歌立刻警惕地握紧袖中簪匕。
“沈小姐,是我,影七。”一个更年轻些的声音在篷外低低响起,带着刻意压制的慌张,“方才…方才好像有巡夜的官船灯火扫过这边,影三大哥让我进来避一避,怕他们在高处看到船头有人。”
说着,影七已经矮身钻了进来。狭小的船舱因为多了一个人顿时显得更加拥挤。他似乎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身体猛地撞向沈清歌刚才放在舱板上的那个空药碗。
“小心!”沈清歌低呼。
但已来不及。影七“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身形,手臂却“恰好”扫到了那只青瓷碗。
“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瓷碗在船板上摔得粉碎。
影七顿时僵住,声音充满了懊恼和恐惧:“沈小…小姐!对不起!我…我没站稳…”
沈清歌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这声响动在万籁俱寂的废弃码头足以传出很远!她猛地扭头看向篷外,屏息凝神倾听。
远处似乎传来了隐约的犬吠声,还有脚步声?不能确定,但风险骤增。
影三在船头低声厉喝:“影七!你个毛手毛脚的东西!”语气听起来愤怒至极,却又巧妙地控制着音量,没有真正放大动静。
影七几乎要哭出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现在怎么办?”
沈清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怒和疑虑。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快速低声吩咐:“别出声!影三,注意外面动静。影七,你立刻把碎片收拾干净,一片都不能留,不能让人看出痕迹!”
“是!是!”影七忙不迭地应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开始收拾碎片,动作却依旧显得有些笨拙,在逼仄的空间里不可避免地再次靠近了沈清歌和昏迷的萧澈。
沈清歌全部注意力都在外面的动静上,侧耳倾听了片刻,那可疑的脚步声似乎远去了,犬吠声也消失了。她稍稍松了口气,或许只是虚惊一场。
她转回头,想查看一下萧澈是否被刚才的动静惊扰,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不知何时,萧澈竟然睁开了眼!
或许是被那声脆响刺激,或许是药力终于起了些作用,他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意识。那双平日深邃锐利的凤眸,此刻蒙着一层浑浊的雾霭,失去了焦距,却正直直地“望”着她的方向。
沈清歌呼吸一窒,瞬间忘了所有,下意识地俯身靠近,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微颤:“你醒了?”
萧澈没有任何回应,眼神依旧是涣散的。但他似乎感知到了近在咫尺的热源和声音,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水…”
他要水!
沈清歌立刻去拿刚才影三给的那个水囊。可她刚一动作,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
那只手因为脱力和毒性而颤抖着,却握得极紧。
沈清歌僵住了。她试图轻轻挣脱:“我去拿水。”
可他毫无反应,只是固执地抓着她的手腕,涣散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嘴唇无声地张合,重复着那个“水”的口型。
他根本不清醒,只是本能地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东西,表达着最原始的需求。
沈清歌无法狠心用力甩开他。
可是水囊就在他身体另一侧,被他半压着。她若想拿到,必须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俯身越过他,而且……手腕还被他死死攥着。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船篷的帘子又被轻轻掀开一角。这次递进来的不是水囊,而是一个小小的、粗陶的杯子,里面晃动着清水。影七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十足的“歉意”和“补救”意味:“小姐,水…您是不是要水?杯子…稳当些,不会再摔了。”
说完,那杯子被塞进来,影七的手就迅速缩了回去,帘子也落下了。仿佛他只是及时雨般送来需要的东西,绝不多停留一瞬打扰。
沈清歌看着那只粗陶杯,又看了看自己被萧澈紧紧攥住的手腕,以及他近在咫尺的、干裂的唇。
没有其他选择了。
她只能用那只自由的手,艰难地拿起杯子。然后,再次俯下身,凑近萧澈。
这一次,比之前渡药时更加窘迫和亲密。因为他抓着她的手,将她固定在一个极近的距离内。她甚至能数清他颤抖的睫毛,能感受到他微弱却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她小心翼翼地倾斜水杯,将清水一点点滴入他微张的唇间。
他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本能地吞咽起来。喉结急促地滚动,甚至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舐着杯沿和……她来不及收回的、沾着水珠的手指。
温热、粗糙的触感掠过指尖,带着极度渴求的意味。
沈清歌如同被细微的电流击中,猛地一颤,差点拿不稳杯子。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一路蔓延到耳根。她飞快地缩回手,心跳如擂鼓。
而萧澈,在喝下几口水后,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抚,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松懈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放开。涣散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宇似乎舒展了些许,呼吸也略略平稳。
沈清歌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手腕上是他的禁锢,指尖上是那抹挥之不去的湿濡触感,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苦味、水汽的腥味,以及一种骤然升腾的、无法言说的暧昧气息,将两人紧紧包裹。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
影三递来的水囊,影七“恰好”打碎药碗又“及时”送来水杯……这些看似意外笨拙的举动,背后恐怕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增加她与萧澈接触的机会,将她牢牢地“绑”在萧澈身边,尤其是在他如此脆弱、本能依赖她的时刻。
他们是在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替他们的主子争取她,将她推向萧澈。
而昏迷中的萧澈,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凭借本能抓住了这份靠近的温暖和救赎。
沈清歌看着萧澈昏睡的容颜,心情复杂难言。有羞恼,有无奈,有一丝被算计的薄怒,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着眼前这个脆弱不堪的男人时,心底无法抑制涌起的酸涩与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