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风波平息后的次日,草原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炽烈,却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紧绷感。王庭的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庆典后的慵懒,多了几分肃杀与忙碌。巡逻卫队的频率增加,马蹄声变得更加急促,空气中弥漫着铁器打磨的腥气与战马躁动的嘶鸣。
午后,萧澈的营帐内。
羊皮地图在矮案上铺开,上面精细地勾勒出黑风口一带险峻的地形。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千仞悬崖,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中间仅有一条蜿蜒曲折、最窄处仅容两骑并行的狭窄通道。这里是连接漠北与中原的咽喉要道,也是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伏击暗杀的绝佳之地。
萧澈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松,凝立于地图前。修长的手指正点在地图上标注着“一线天”的最险要处,指尖沉稳有力,眸光锐利如鹰隼,正与对面的巴图王子低声交谈,分析着每一处可能设伏的地点、风向、以及敌军可能的应对策略。
沈清歌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卷医书,目光却不时落在地图上,耳中捕捉着他们交谈的每一个细节。她的药箱打开着,里面除了寻常药材,还多了一些颜色奇特的瓶罐和几捆特制的银针。
帐内的气氛严肃而专注。
忽然,帐帘被掀开,一名风尘仆仆、身着轻皮甲、脸上带着刀疤的蛮族斥候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声音因急促而略显沙哑:“禀王子!靖王殿下!紧急军情!”
巴图与萧澈同时抬头,目光骤然锐利。
“讲!”巴图沉声道。
斥候从怀中掏出一卷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羊皮纸,双手呈上:“我们的探马在三百里外的秃鹫滩,发现了大规模船队的踪迹!旗号确认,是通州赵家的私运盐船!根据其航速与风向判断,七日之后,正午前后,船队必将通过黑风口水道!”
“七日……”萧澈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的黑风口标记,眸中寒光一闪,“时间刚好。”
巴图接过羊皮纸,迅速扫过上面用炭笔勾勒的简易航线图与标注,浅褐色的瞳孔中瞬间燃起熊熊战意与积压已久的仇恨火焰!他猛地一拍案几,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好!终于等到这群杂碎了!”
他转向萧澈,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赵德海这老贼!私贩毒盐,害死我弟弟勃勃尔赤,屠戮我边境子民,这笔血海深仇,早就该用他的血来洗刷了!此次真是自投罗网!”
萧澈的神色依旧沉静,但周身的气息却骤然变得冰冷肃杀,如同出鞘的利刃。他目光重新落回地图,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消息可确认无误?船队规模、护卫兵力、具体航线,可有更详细情报?”
斥候立刻回道:“确认无误!船队大小货船共计二十三艘,护卫战船八艘,悬挂赵家黑旗。护卫兵力估测在八百至一千人之间,皆是赵家私兵。航线正是惯常使用的黑风口主水道,因其吃水深度,无法绕行其他支流。”
“一千私兵……”萧澈沉吟片刻,指尖在黑风口两侧的悬崖上重重一点,“地形于我极度有利。巴图王子,黑狼部此次,能出动多少精锐?”
巴图挺直脊梁,银甲叶片发出铿锵之声,眼中闪烁着草原雄主般的豪迈与决绝:“我已请示父汗!可汗下令,此战关乎部族血仇与边境安宁,黑狼部将倾力而出!我可调动王庭最精锐的‘苍狼卫’铁骑三千,再调集各部善射勇士两千,共计五千精锐!皆配双马,携带十日口粮与箭矢,即刻便可集结出发!”
五千草原最精锐的铁骑与射手!这是一股足以撼动山河的可怕力量!足以彰显黑狼部复仇的决心与对此次联合作战的重视!
“足够了。”萧澈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五千精锐,据守天险,以逸待劳,足以将赵德海党羽,尽数埋葬于黑风口!”
他微微侧头,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一旁安静聆听的沈清歌,那眼神中的冰冷锐利在触及她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半分,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与担忧所取代。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清歌,此次行动凶险异常,刀剑无眼,你……留在王庭营地,等我们回来。”
他的语气并非商量,而是近乎命令的保护。黑风口那种地方,一旦开战,便是修罗场,他绝不能让她涉险。
然而,沈清歌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抬起了头。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与怯懦,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声音清亮而平稳:“我要去。”
“清歌!”萧澈的眉头瞬间蹙起,语气加重,“这不是儿戏!那里是战场!”
“我知道那是战场。”沈清歌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到自己的药箱旁。她没有争辩,而是直接行动。她打开药箱的底层暗格,从里面取出几个用软木塞紧密封的白色细颈瓷瓶,以及几个鼓囊囊的、散发着奇异草木气息的麂皮小包。
她将瓷瓶和小包放在案上,目光迎向萧澈不赞同的眼神,语气冷静而专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我并非要去阵前厮杀。但既是伏击,必有伤亡。我的医术,或许能救回更多勇士的性命。而且……”
她微微停顿,拿起其中一个瓷瓶,拔开木塞,一股极其清淡、却带着一丝令人眩晕的奇异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让一旁的斥候和巴图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我根据乌兰提供的毒盐成分和蛮族古籍记载,这几日连夜赶制出的‘软筋散’。”沈清歌的声音清晰冷静,“将其溶于水中,用特制的药弩射入敌军战马饮用的水源或草料之中,虽不致命,但能令战马四肢酸软,暂时失去冲锋之力。赵家私兵多以骑兵护卫,若能先废其马足,此战我方胜算更大,伤亡亦可减少许多。”
她又拿起那几个麂皮小包:“这里面是止血生肌效果最好的金疮药粉和解毒丹,剂量足够应对一场恶战。”
她的准备,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与精心筹备!她不仅想到了救治,更想到了如何以医者的方式,辅助战斗,减少杀戮与损失!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巴图王子看着案上那些瓷瓶药包,又看向沈清歌那平静却坚定的脸庞,浅褐色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与由衷的敬佩!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用力一拍萧澈的肩膀:“哈哈哈!好!好一个沈小姐!有勇有谋,心思缜密,竟能想到以此法破敌!这哪里是柔弱的中原女子,分明是我草原上最聪慧的雌鹰!”
他看向萧澈,语气变得郑重而诚恳:“靖王!带上她吧!有沈小姐在,我部的勇士们冲锋陷阵也能多几分底气!有她在后方,你我才能更无后顾之忧!”
萧澈紧抿着唇,深邃的目光落在沈清歌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舍,有骄傲。他深知黑风口的危险,一万个不愿她涉险。但她的话,她的准备,巴图的赞同,都让他无法再用简单的“保护”为由拒绝。
他了解她,她决定的事,从未轻易改变。正如她当初毅然决然跟随他踏入北境一般。
沉默在帐内蔓延,气氛凝重。
良久,萧澈几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沈清歌的手腕!
那力道有些重,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强势,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担忧而生的紧绷。他将她往自己身边猛地一带!
玄色的披风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扫过她的裙角,带来一丝凛冽的气息。
沈清歌猝不及防,轻呼一声,跌入他身侧。抬头便撞入他深邃如渊的眼眸中,那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波涛。
“跟上。”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间挤出,“全程跟紧我!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不许擅自行动!听到没有?”
他的指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温度滚烫,甚至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极致的担忧与紧张。
沈清歌的心跳因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霸道与担忧并存的举动而漏了一拍,手腕被他攥得微微发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力度背后深藏的关切。她没有挣扎,仰起脸望着他,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他紧绷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轻柔却坚定。
萧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最终,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转身抓起案上的地图,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决断,对巴图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立刻点齐兵马,携带三日干粮与清水,轻装简从,连夜出发!务必在赵家船队抵达前,抢占黑风口所有有利地形!”
“好!”巴图重重颔首,眼中战意燃烧,立刻转身对斥候下令,“传令!苍狼卫及各部勇士,即刻集结!”
命令如山,王庭瞬间如同巨大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号角声声,马蹄雷动,空气中弥漫着钢铁的寒意与大战将至的肃杀。
萧澈与巴图大步走出营帐,开始紧张的部署。
沈清歌站在原地,轻轻揉了揉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与紧张的力度。她低头,快速而熟练地将案上的药瓶与药包分门别类,装入一个特制的、便于携带的皮质医药囊中,动作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她走到帐门口,望向远处正在迅速集结的黑狼部铁骑。阳光下,无数的银甲反射出刺目的寒光,战马嘶鸣,蹄声如雷,一股磅礴的、令人血脉贲张的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正在与巴图快速交谈、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苍松的的身影上。
只要有他在身前,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是黑风口的万丈深渊,似乎……真的就没什么可怕的了。